1.上海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韶关学院外国语学院,韶关
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路遥先生,《人生》是他的成名之作。《人生》以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为时空背景来展开。陕北是路遥成长的家园,这片黄土地默默地守护着他,陪伴着他成长,给他的写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素材和灵感。笔者多次重读《人生》,感受最深的是作者对黄土地那份炽热的情感,他的作品字里行间透着浓郁的乡土气息。
《人生》作为中国乡土文学中影响颇大的作品,已经有多个语种的外译版本,其中就包括日文译本,译者为日本姬路独协大学外国语部的安本实教授,他是第一位将路遥作品引入到日本的翻译家[1]。路遥作品中的“土地意象”具有独特的陕北乡土风情,作为一名与路遥的生活环境相差甚远的外国译者,是否能够原汁原味地表达出这种乡土文化特性,值得深入地分析研究。
目前我国“乡土”文化日译研究受到的关注度不够,专门针对“土地意象”日译进行研究的文献资料几乎没有。加强这方面的研究,对传播中国独特的乡土文化,提高中华民族文化的国际影响力有着重大的意义。本文选取安本实《人生》译本中的“土地意象”日译为研究对象,分析译者译文的正确性及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和方法。
“土地”是一个涵盖面很广的词语,它可以涵盖乡土、祖国以及一般意义上的土地,也可以通过有特点的地域、位置揭示土地的多义性。乡土文学作品中对土地的书写极易和爱乡的情结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新时代日新月异变化中的土地,抑或是写农民的命运和土地的关系,大致都可以归结到一种作者对于祖国和故土深挚的爱[2]。
所谓“意象”就是寓“意”之“象”,是作家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意”“象”两个词可以追溯到《周易》“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3]。刘勰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对“意象”予以解读“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4]。
对于“土地意象”的定义及内涵,自古至今有着异曲同工的说法。《释名》云:“地,底也。其体在底下,载万物也。”这解释,已尽得土地的宽广深厚。《易经说卦传》云:“乾天也,故称父,坤地也,故称母。”中国人将农业视为生存之本,土地得以尊享“人类之母”之美誉,母亲象征着生命、温暖和慈爱。费孝通先生曾在《乡土中国》中说,“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5]。即乡土和土地是中国人的生存之根。生息劳作在土地上的劳动大众,其生命和日常生活无不依赖于土地“母亲”。土地滋养了农民的生命,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更是他们最踏实的精神家园,具有“母亲”“劳动”“精神家园”三大意象。
土地具有宽容、慈爱、无私奉献的情怀,所有作家和诗人常常运用拟人化的手法,将大地拟人化为母亲。纵观中外,发现中外文化中均有“地母”这一文化意象。一般而言,中国的地母原型为女娲,她与伏羲结婚由此产生了人类,之后女娲用黄土仿照自己造成了人,创造了人类社会,母性与土性的关系从此渊源流传。中国神话中另一位大神后土娘娘,其职责是掌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诸山神、地祇和三山五岳大帝等大神。后人将后土和女娲合并祭祀尊称为“娲皇后土圣母”。古希腊神话中,“地母”原型则为大地女神盖亚,她是众神之母,可谓西方人类的始祖。印度教中,土地是大地女神的物质载体,土地被喻为温柔的母亲,她孕育着万物的新生并滋养着世间万物。因此我们经常将“土地”比喻为母亲,土地孕育出的植物保障了我们人类的生存,土地意象体现了母性和土性的交融。
在路遥小说中,他用许多笔墨突出表现了土地的母亲意象。在《人生》中,主人公虽然也想在城里寻一份稳定的工作,但对于单纯而又丰富的故乡土地,他心中一直有着深深依恋的感情,像爱自己的母亲一样深深地爱着生他养他的故乡。当他经受挫折从城市回到农村后,两只手抓着故乡的“黄土”,就像小时候抓着母亲的衣襟般,心里变得踏实而笃定。
纵观中国文学史,对乡村劳动的描述最早可追溯到古老的《诗经》。其中《周南·芣苢》描述的是三五成群的女子一边歌唱一边采集芣苢的欢乐的劳动情景,以及她们采摘时敏捷灵巧的姿态和紧张忙碌的景象。写作于西周初期的《豳风·七月》是一首极古老的农事诗,按照农事活动的顺序,叙述了古代农民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为我们展开了一幅瑰丽的农事图:春耕、秋收、冬藏、染绩、修房、渔猎、酿酒等,无所不包含其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文学中对乡村劳动的展现没有得到进一步地拓展,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及至在东晋诗人陶渊明的《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以及宋代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等著名诗作中方得以延续。
土地的“劳动”意象是路遥小说最常见的意象。如《人生》中有对高加林扛把镢头去山上给队里挖地畔的描写,也有巧珍、巧英等女子在田地里干农活的情景描写。路遥通过自己的笔端赞美着黄土高原这片炽热的土地,同时歌颂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老黄牛一样辛勤劳作、永不言弃的农民群体。
肥沃的土壤,厚厚的泥土,人们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农耕文明。长期依赖于土地的生活方式和囿于狭小天地的生活经验,使得中国农民形成了一种对于土地的情感依恋,土地成了中国农民的精神家园和情感寄寓。
家园是人的依赖,先有家的保护与哺育,然后才会有精神的萌发与滋长,一个人在一片土地上生活劳作、休憩,一个地方就被赋予了特殊意义。这个家也就不只是人与物的交融,亦是人生追求的驻点。韩少功先生说:“只有艰辛劳动过奉献过的人才拥有故乡。”的确,家园的构建因自己的参与才会产生一种值得延续的根的情感[6]。
“土地”是农民劳动的场所,是农民的生活家园,是给人们带来收成和食物的宝库,同时也是路遥小说中农民的精神家园,是苦难灵魂的庇护所,是走投无路者温暖的归宿。在《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命运多舛,几经浮沉,他失意无奈,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好在还有那片宽广厚实的土地包容接受他。至此作者路遥的情感表达已十分明显:土地是乡村人的“根”,“精神家园”和“归宿”,生于斯长于斯,土地上印着我的足迹,承载着我的灵魂,萌发了我的感恩,留下了我的眷恋,土地是如此的宽厚和仁慈,唯有土地,才能从精神上、情感上给予农村人最大的慰藉和安宁。
安本实先生为鲁迅先生的日本朋友增田涉的“关门弟子”,在导师的影响下对中国文学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之后的岁月里经常访问中国,并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担任过日语教员。他中文功底深厚,翻译的《人生》日译版语言通俗易懂,具有很高的可读性。本文对安本实《人生》日译版的研究方法为:(1)分类统计法:统计《人生》中和“土地意象”相关的词汇,探析译者在翻译这些词汇时所采取的策略和方法。(2)实例探究法:将“土地意象”分为土地的“母亲”意象、土地的“劳动”意象和土地的“精神家园”意象三大类,结合具体实例从句子层面探讨译者的译文特征。
“译介研究是一种文学研究或者文化研究”,它不仅涉及语言转换过程中“原语信息的失落、变形、增添、扩伸等问题”,更关注“翻译作为人类一种跨文化交流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和意义”[7]。接下来归纳总结《人生》中“土地意象”词汇的日译。
根据《人生》中出现的“土地意象”相关词汇的特征,笔者将它们归纳为三类:自然环境、农田景观、人工建筑。表1的统计表明,《人生》原著内含“土地意象”的相关词条共37个,其中自然景观18个、农田景观12个、人工建筑占7个。
表1 土地意象词汇的翻译
Table 1 Translation of Land Image Vocabulary
类型 |
原文 |
数量 |
译文 |
翻译策略 |
翻译方法 |
自然环境 |
黄土高原、草地 |
2 |
黄土高原、草地 |
异化 |
移植 |
大地、地上、川道两边、大山、黄土地、河边的沙滩、大地山川、浓绿笼罩的村庄 |
10 |
大地、地上、川筋の両側、大きな山、黄色い大地、川辺の砂、大地や山や川、濃い緑に覆われる村 |
异化 |
直译 |
|
庄稼地、河道、贫瘠的山区、大地上、千山万岭、无边无垠的平原、青山绿水 |
7 |
作物の間、川床、痩せた山間の地、地表、山並み、果てしなく続く平原地帯、緑の風景 |
归化 |
意译 |
|
农田景观 |
自留地 |
1 |
自留地 |
异化 |
移植+注释 |
麦田、糜子、荞麦、打麦场、麦秸垛、枣林、田野、庄稼、绿色的庄稼地 |
9 |
麦畑、キビ、蕎麦、麦打ち場、麦わらの束、ナツメの林、田野、作物、緑の畑 |
异化 |
直译 |
|
高粱地 |
1 |
コーリャン畑 |
异化 |
音译+意译 |
|
菜园、地畔的小路 |
2 |
野菜畑、畑道 |
归化 |
意译 |
|
人工建筑 |
平房 |
1 |
平屋 |
异化 |
直译 |
楼房、硷畔 |
2 |
低いビル、庭の外れ |
归化 |
意译 |
|
炕 |
1 |
オンドル |
归化 |
意译+注释 |
|
窑/窑洞/土窑洞 |
3 |
ヤオトン |
异化 |
音译+注释 |
由表1可知,37个词汇的日译使用了七种翻译方法:移植、直译、意译、移植+注释、意译+注释、音译+注释、音译+直译。
移植法指在译文中直接借用原文词语。以表1自然环境中的“黄土高原”为例,黄土高原为中国四大高原之一,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它是世界上分布最集中而且面积最大的黄土分布区,所以“黄土高原”已经成为一个专有名词,对于汉语中的专有名词,在英语国家采用音译,但由于日语也是使用汉字国家,日本读者看到“黄土高原”四个字时,在脑海中能够呈现出直观性的形象。因此,安本实先生没有特意译为“黄色い土の高原”,而是直接将这一汉语词汇移植到日语译文,保留原语言的表达方式,很好地体现了“因循本旨,不加文饰”的异化翻译策略。
直译是翻译中运用较多的翻译方法,这样可以保留原语中的形象,还能更为直接、生动地传递其文化信息。如表1农田景观中的“枣林”“打麦场”直译为“ナツメの林”和“麦打ち場”。而“麦秸垛”,译者译为“麦わらの束”,但中文“麦秸垛”指农民收割完小麦并脱粒之后,将小麦秆堆成垛状,而译文的“麦わらの束”是指将脱粒后的小麦秆捆成一束,并没有堆成垛的意思,所以笔者认为将“麦秸垛”译为“麦わらの山”也许更为合适。
当代汉语词典对意译的定义有两种:①只按照原文的大意来翻译,而不作逐字逐句的翻译(与“直译”相对)。②根据词语的意义把其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与“音译”相对)[8]。
“硷畔”是陕北农村独有的人工建筑。安本实先生根据自己对“硷畔”中文意思的理解,将它意译为“庭の外れ(庭院的边角)”。意译的译文浅显易懂,容易为读者所理解接受,但是对于文化特有词选用这种译法,不利于中国文化在国际上的传播,因此,不妨采用音译加注释,将它译为“ジェンパン”,再附上注释,这样读者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陕北农村建筑的特点,更容易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些词汇,看似在日语中能找到对应的表达,但不能充分表达作品中的乡土特点。以自然景观中的“青山绿水”一词为例,译者没有将它直译成“青い山と緑の水”,而是根据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境“眼前,阳光下的青山绿水,一片鲜明”译为“目の前には陽光の下、緑の風景が鮮やかに広がっている”,译者采用了意译法和归化策略,如此译文更为自然柔和,也更符合日本读者的语言表达习惯和阅读期待。
在我国翻译界,注释一般是在移植、直译或意译之后,或提供历史背景信息、人名地名的负载文化信息、历史典故义,或解释原语中的字句,或阐释原语的文化习俗等,通常是作为一种辅助性翻译方法,常与移植、意译、音译、解释结合在一起,构成“移植加注”“意译加注”“音译加注”[9]。
首先是“意译加注”。以人工建筑中的“炕”为例,炕在日本没有完全对等的物品,于是译者采用意译加注释的方法,即找来一个相对对应的日语词汇“オンドル”,再加上注释:“北方中国の伝統的装置……睡眠やくつろぎ等の場所にする。”
此外是“音译加注”。以“窑/窑洞/土窑洞”为例,安本实先生对“窑洞”一词采用音译加注释的方法,即汉语“窑洞”的日文发音“ヤオトン”,再加上注释:“中国西北部の黄土高原地帯に一般的な伝統的家屋で黄土層の崖に掘られた横穴式、或いはそれに類するアーチ型の住居……”“借词法”这种音译方法属于异化翻译策略,它能让译语和目的语的表达习惯保持距离,很好地复原了源语的异质因素。
路遥作品无处不散发着陕北独特的乡土气息,土地意象贯穿在作者所著《人生》二十三章的全部结构篇章中。挑选整理篇章中与“土地意象”相关的句子,发现对土地意象的描写可以分为三类:土地的“母亲”意象、土地的“劳动”意象、土地的“精神家园”意象的描写。文学接受始于翻译,译者是接受的第一人。“翻译是传播的开始,也是接受的结果”[10],译者对“土地意象”的正确理解不仅体现在词汇上,更体现在对句子的完美呈现上。
例句中将“大地”拟人化,明喻她如母亲般慈爱,有母亲般宽阔的胸怀,这慈爱能给人无限的力量,这胸怀能容纳所有的痛苦。日译采用异化和归化相结合的翻译策略,使其在情感表达上与原文保持了高度一致。
例1:他本来就是土地的儿子。他出生在这里,在故乡的山水间度过梦一样美妙的童年。(路遥《人生》)
安本实译:彼はもともと大地の子であった。この土地に生まれ、故郷の山河で夢のように麗しい幼年期を送っている。
例1说的是民办教师高加林遭遇了挫折,本以为几年后能够进入国家正式编制内的教师行业,但是未能如愿,只好回家种田,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农家姑娘巧珍的爱情,重新唤起了他对故乡这片土地的热爱,逐渐觉得在土地上的劳作也是一种幸福。
安本实先生致力于忠实理念,完整地保留了原文的句式特点,将原文的两个句子按照语序顺次译出。日语是高度依赖情境和文脉的语言,人称代词和主语省略频率远远高于汉语。而在汉语中,为了后句结构完整和通顺,在另起一句时往往需要出现主语。和汉语原文相比,此处的日语译文有两处省略了主语“他”,这样的省略能使语句更加简洁洗练,更符合日语的表达习惯。
在汉语原文中,几组简短的定语“深厚的”“土地的”“故乡的”“梦一样美妙的”来修饰各自的中心词,层层递增地表达了主人公对故土如同儿子对母亲般的深深眷恋之情。译者采用异化翻译,用适合原文风格的语言完美地再现原文的意境,“深い感情”“故郷の山河”“夢のように麗しい幼年期”等译文在情感的表达程度上与原文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让读者感受到了故土在主人公心中如母亲般重要的地位。
例2:家里谁也劝说不下她,她天天要挣扎着下地去劳动。她觉得大地的胸怀是无比宽阔的,它能容纳了人世间的所有痛苦。(路遥《人生》)
安本实译:家の者は誰一人彼女に野良に出るように言わなかったが、彼女は毎日体を引きずるようにして野良に出、懸命に働いた。彼女は、大地の懐は限りなく広く、人間世界のあらゆる苦しみをそのまま包みこんでくれるように思っていた。
例2说的是巧珍被高加林抛弃后的痛苦心情,唯有下地劳动,默默地向大地母亲“倾诉”,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痛苦。
安本实先生采用了归化翻译的方式,根据日语的语言习惯将原文所表达的感情进行了局部调整。如“家里谁也劝说不下她”中的“劝说”,可以译为“説得する”“言い聞かせる”“説き聞かせる”等,但这些词汇都有努力通过语言劝人做某种事情或使对某种事情表示同意的意思,不符合日本人委婉含蓄的语言表达习惯,所以译者选用了感情色彩不太浓厚的“言う”一词,巧妙地让日本读者感受到家人对巧珍既担心又不过分干涉的、恰到好处的关爱。“容纳”一词可以译为“受け入れる”“包容する”等,但这些词汇的感情色彩比较中性,所以译者从容地选择了“包みこむ”,如此一词,大幅度地提升了温暖、温情的程度,慈祥的母亲将受伤的、委屈的孩子拥入怀中的情形浮现在读者眼前,能够给读者带来心灵的无限感动。
土地是农民人生的舞台,劳动是他们在这个舞台上的每一幕场景。《人生》中有很多关于农民在土地上劳动的场景描写,日译采用归化翻译策略,通过适当调整句式和词语搭配等方式,呈现了原文中不一样的劳动风情。
例3:男人们都出山劳动去了,孩子们都在村外放野。村里已经有零星的叭哒叭哒拉风箱的声音,这是一些麻利的妇女开始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准备午饭了。(路遥《人生》)
安本实译:男たちはみな山へ野良仕事に出かけ、子供たちは村外れの野原で遊んでいる。村にはただバタバタとフイゴの音が遠くまばらに聞こえ、女たちが亭主や子供のために手早く昼飯をこしらえているのだった。
例3生动地描写了农村人的劳动情景和日常生活。“放野”本可以译为“楽しそうに遊んでいる”,但译者只单取了动词“遊んでいる”,这样可以和前面的“野良仕事に出かけ”在节奏、韵律上保持一致,使译文读起来更有美感。这里的“遊んでいる”当然是不错的译法,但仅仅表达了孩子们在玩,并没有原文中“放野疯玩”的意思,笔者认为,这里译为“戯れている”更为合适。
为使译文流畅、连贯,译者采用归化翻译,在句式和词语搭配上进行了适当的调整。“拉风箱”是动宾结构,是“声音”的定语,“村里有拉风箱的声音”如果直译为“村にフイゴを引く音がある”会让日本读者感受不到原文的平实质朴之美,所以译者将原动宾结构调整为“フイゴの音が聞こえる”主谓结构,巧妙地化解了翻译中的感觉障碍,增加了译文的可读性。“麻利的”作为定语修饰“妇女”,可译为“手早い女たち”。但译文中的“手早い”修饰的不是“女たち”,而是修饰做饭时的动作,变成“妇女麻利地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准备午饭了”,译文没有刻意地凸显个人表现,而是强调做事情的能力,这样的归化处理拉近了日本读者与原作的距离,呈现了不一样的乡土风情。
乡土是人生的来处,也是心灵的精神家园,能带给人们不可替代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人生》中有不少有关土地与“精神家园”的描写,日译采用模仿原文的方法,在风格和审美上契合原文,表达了故乡是游子的精神家园之情。
例4:我是很高兴的,几十年离别家乡,梦里都常想回来。现在我也年过半百,俗话说,落叶归根;在家乡度过晚年是我最大的愿望。(路遥《人生》)
安本实译:私はとても嬉しく思っております。家郷を離れてすでに数十年、夢にまで帰郷を念じたものです。現在、私もすでに齡五十を過ぎました。俗に、落葉は根に帰ると言いますが、家郷にて晩年を過ごすことは私の最大の願いでした。
例4说的是高加林的二叔准备转业到家乡工作,于是给自己的哥嫂写了一封信,这是信中的一段话,表达了故乡是游子的精神家园以及游子对家乡的眷恋之情。
中国儒家伦理观念中,兄弟有别、长幼有序是传统美德,译者显然十分精通中国文化,所以采用了自谦语“おります”,这样的处理效果斐然,刻画出为人谦和恭敬,待人彬彬有礼的长者形象,将中华民族的精华不动声色地展示给日本读者。原文中没有“已经”一词,但译者加上“すでに”,这样更符合译入语语言的表达习惯,起到了强调语义,加强语势的作用。“念じる”有“挂念”“经常思念”的意思,因此“願う”和“望む”均无法替代它。译文中的“よわい”可以省略,但加上它,蕴含“已经这把年纪了”的语气,传达给读者的感情色彩大不一样,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例5:他抬头望着满川厚实的庄稼,望着浓绿笼罩的村庄,对这单纯而又丰富的故乡田地,心中涌起了一种深厚的情感,就像他离开它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才回来……(路遥《人生》)
安本实译:彼は顔を上げ、川筋にたわわに実る作物を眺め、濃い緑に覆われる村を眺めた。この単調にしてまた豊穣な故郷の田野にたいし、心に一種の深い思いが湧きあがってくる。そう、随分と長い間離れていて、今やっと戻ってきたような……
例5说的是在城里做记者工作的高加林,被人举报走后门才当上记者的事实,被遣送回农村后,当熟悉的庄稼田地映入眼帘时,他突然意识到何处才是自己真正的精神家园。
看景色的描写“满川厚实的庄稼,浓绿笼罩的村庄”为读者呈现出了优美的农村风光画卷。因为是排比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好比音乐表现上的重复叙述,给人一种韵律美的享受。译者模仿原文的形式,用“川筋にたわわに実る作物、濃い緑に覆われる村”与之整齐对应。在视觉感官上,译文与原文形式相似,内容相符,不仅具有对称之美、平衡之美,且音韵匀整、节奏明快,恰如其分地实现了译文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心に一種の深い思い”中的“一種の”可以换成“ある”,但和“ある”相比,“一種の”更为醇和古朴、庄重典雅,符合日本读者的主流审美意识。
通过以上的译文分析可以知道:路遥文学朴实平淡的语言和塑造的文学形象都在译本中得到了较为自然的保留,译者自始至终都贯彻着“忠实于原作”的原则,但也并不是“原汁原味”照搬翻译,不得已而需要变通时,会灵活地采用有效的方法,使译文在风格和审美上尽量契合原文。
在《人生》中,“土地意象”始终贯穿于整个作品,清新的乡土气息使作品产生巨大的文学张力,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多姿多彩的乡土画卷。本文以安本实日译本为例,分析了译者翻译《人生》“土地意象”时采用的方法和策略。通过比较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译者对“土地意象”的内涵有着客观全面的了解,对于“土地意象”词汇的日译,注重译文的忠实性与信息对等性,尽量保留其文化特色,侧重使用直译、音译、加注等异化策略;
(2)在翻译方法层面,安本实先生以直译为主,意译次之,音译和加注作为辅助。可见,任何一篇好的译本,必将是各种翻译方法的完美结合;
(3)对于“土地意象”句子层面的日译,译者遵循译入语系统的语言规范和交际规范,侧重采用归化为主的策略,积极迎合受众的期待视野,通过添加必要的词语使原文更加清晰,有效地提高了译文的可读性与流畅性。
翻译文学具有再创作的特征,只要很好地实现了应有的交际与传播功能,让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被世界所认知,就是成功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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