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大学,沈阳
社会不断发展,网络媒介日新月异,使得许多新事物应运而生。就语言现象而言,新的语言形式和内容纷至沓来,惯于在生活中密集铺“梗”的行为也层见叠出。这些梗给大众提供了彼此交流、形成圈层的机会,可以促进大众情感的联合,从而达到共情状态。近年来,网络上的流行词“嗑”的词义也发生了变化,主要应用于网络娱乐方面。如“嗑糖少女”“嗑到了”“嗑cp”等。由于以往国内外学者从认知角度对“嗑”的网络词义探讨甚少,本文就立足于这一视角斟酌“嗑”的网络义的产生发展。文章语料来自CCL语料库及微博(附时间和出处)。
“嗑”见于《说文》,释曰:“多言也。从口,盍声。读若甲。”
“嗑”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有两个读音:一读阴平kē,释为:(~儿)〈方〉话,有时特指现成的话,如“唠嗑”;一读去声kè,释为:用上下门牙咬有壳的或硬的东西:如“嗑瓜子”。搜索语料库,列举如下语例:
(1)但因为旁边是樟木,所以特别香,结果被耗子嗑了很多。(出自鲁豫有约·王刚篇)
(2)室内烟雾缭绕,嗑瓜子声不绝于耳。(出自《人民日报》1993年2月)
(3)与劳模的妻子唠嗑。(出自《河北日报》1994年7月)
可见,“嗑”的名词义多表示“话”,是“多言”的引申义,主要用于方言表达。“嗑”的基本义以动词为主,且使用频率极高。据上述对“嗑×”的基本意义分析可得,在传统现代汉语中,“嗑”通常形容生物实质的口腔活动,例如啃咬、咀嚼,可能伴随吞咽进食,属中性义。(王缘,2021)
语言的固定化、简洁化和经济性是社会交往互动快速进行的表现之一。网络新词的大量产生,使得很多词的基本义在特定环境中被大众赋予了新的形式和意义。“嗑”作为其中的代表之一,也产生了不止一个义项。借助微博上网民对“嗑”的使用情况,对“嗑”的网络义来进行探究。
(1)快乐小狗真的,到处嗑,嗑学家。(出自微博@今天天气好不好呢,2022年5月14日)
(2)抢先看!小徐同学前线嗑cp!(出自微博@90婚介所,2022年5月14日)
(3)我为什么要大半夜嗑过期的古早糖上头,都是一场梦一场梦。(出自微博@爱喝椰汁的莉莉喵,2022年5月15日)
(4)我发现有的姑娘特别钝,这种剧情那么明显的pua却嗑疯了,搞不懂最后吃到苦果自己会不会后悔曾经太天真了。(出自微博@小猫在月亮上煮咖啡,2022年5月15日)
(5)emmmmmm……嗑到了。(出自微博@世另我阿,2022年5月15日)
(6)被迫嗑药!美国一新娘婚宴,竟给客人食物掺大麻。(出自微博@今日海峡,2022年4月25日)
(7)洛县游民嗑药死亡人数,远多于因染疫去世。(出自微博@SingTaoDaily洛杉矶分社,2022年4月25日)
上述例子中的“嗑”在网络上应用十分广泛,多见于××cp超话,与之搭配的词语形式多样。比如:“嗑cp”,是动词“嗑”+外来词“cp”的组合,表示因喜欢某cp而去翻全网有关这一对cp信息的诸如此类追cp的行为;“嗑糖少女”相当于“吃糖少女”,cp之间互动因为过分甜蜜被称为糖,而看这些糖很容易像嗑药一样无法自拔、十分上头,进而接收到甜蜜信息,就叫“嗑糖”;“嗑学家”,与“科学家”谐音,用来指很会找糖点的一类人群。粉丝喜欢给他们留言“你太会嗑了”,并称之为“嗑学家”;“嗑疯了”“嗑拉了”“嗑死了”“嗑到了”,是“嗑”+“疯了”或“拉了”等词语来表示一种程度,表达出粉丝嗑到糖的喜悦、激动之情,嗑到了=恋爱了。受网络文化的影响,“嗑”逐渐衍生出“喜欢”“追”“触动”的意思。作为一种新兴的精神活动,“嗑××”为具有该需求的人群带来了精神的满足。而“嗑药”作为其另一种用法,由动词“嗑”+名词“药”(这里的药特指摇头丸、K粉之类使人兴奋的药物)组合而成。一旦身体心理摄取后,就会获得快感。
在网络语境中,“嗑×”:①主要针对于粉丝圈层“嗑cp”的行为,这一类人群一旦从cp中获得心理满足,就具有了积极的感情色彩;②由于收到“药”带有的消极意义,因此“嗑×”也带有了消极的感情色彩。
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s)认为无论是义项的增加还是新认知域的激活,均是基于现有词进一步地演进孵化出来的。大众会在认知旧事物或自我经验的基础上,采用更具经济性的方式来快速体验新事物,那么典型的表现就是旧词新用。“嗑”在现代汉语中的基本义是“咬、吃有壳的或者硬的东西”,如“嗑瓜子”。在网络语境下,“嗑××”以“咬”义为基础,与宾语“糖”搭配,且形成了“‘嗑’+补语”等多样形式。“嗑”文化作为粉丝文化或“饭圈”亚文化的一个分支,主要指青年群体以热播影视剧、剧中人物和演员个体作为目标指向,对剧情和演绎细节进行抽丝剥茧地分析,对剧中人物关系特别是情感关系进行多向重组,并由此延伸到对演员本人及其现实情感关系的观察和追逐(吴丹,2020)。将实质性的口腔活动这一行为映射到追求目标领域的概念结构中,大大增加了大众对于“嗑”文化的认知识解。
研究表明,一个语言表达是否存在隐喻(metaphor)与语境(language environment)有着密切的关系,语言表达功能受制于所处社会时代。在cp文化盛行的饭圈语境中,“嗑”的词义衍生使公众压抑情绪得到宣泄,直接主观传达了内心感受,满足了心理娱乐需求,而被人们热爱。根据构式理论,“嗑××”中的“嗑”在短语中一般前置,其形式并未发生改变。“嗑”作为动词已经从“咬”“啃”概念系统直接映射到与认知心理密切相关的语境下的概念系统上,且通过隐喻虚指“消极为下、积极为上”,由“咬”的中性义分别变化成“消极”的“嗑药”义和“积极”的“嗑糖”义,并进一步引申。运用隐喻方式不能够忽视其规则性和认知表现,王寅认为:“隐喻让一个词语意义不断更新,是语言变化的一种重要方式,而就词义的历时性来讲有连接型和放射型两种过程。”(王寅,2001)据此,下图是对“嗑”在隐喻机制作用下的语义衍生过程的展示。
图 1 “嗑”词义衍生过程
Figure 1 The derivation process of the meaning of “Ke”
观图可知,“嗑”的基本义到网络义概念间呈现出连续性(或者叫连锁式)结构,且通过方位隐喻作为关键联系点,引申出新的意义用法,最后达到认知实践目的,转而开始新一轮的意义循环。
认知语言学认为词义表达具有主观性(subjectivity),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痕迹(Lyons,1982;Finegan,1995;Traugott,1999;沈家煊,2001)。如果这种主观性在语言中用明确的结构形式加以编码,或是一个语言形式经过演变而获得主观性的表达功能,则称为“主观化(subjectification)”(吴福祥,2019)。在新时代网络发展热潮下,“嗑糖”等词语的出现,引发了人们对“嗑”这一词认知的改变,人们在相应的语言环境中互动的同时,渐渐形成固定的认知模式。“嗑”由原来的“咬”“啃”义发展为“喜欢”“追求”义,恰恰体现了网民们运用语言工具增加了自我意识与主观性。人类认知体系内的概念彰显了其自我意识,在表达时,说话人假定参与到事件中,以此在心理上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来交流情感。“嗑糖”这一行为,“嗑了糖”是纯客观的表述,“嗑到了糖”表现了说话人体验到了甜蜜的情感,而“嗑到了”则传达出说话人做这件事情的主动和享受;“嗑学家”看似是一个客观表述,在形式上,借助谐音将“科”改为“嗑”,本质上就是一个带有说话人主观想法的行动,内容方面,将其划分为一类特定人群,也是大众主观认知的结果。所以“嗑”词义的衍生是一个主观化逐渐增强的过程。人们在表达“嗑××”时,同时表明了自己要参与其中,主动行为的状态。采用“嗑”出发的“视角”就是说话人对cp的观察角度,或是对cp加以支持的出发点,说话人的认识完全体现在了表达之中。“嗑药”的主观性受制于宾语“药”,在语言表达中,人们表明了对此的消极态度。“嗑文化”的盛行主观感情色彩浓厚,这不可否认。
特劳戈特(Traugott)是从语用—语义交互角度指出了主观化是指“意义变得越来越植根于说话人对命题或所说话语的主观信念或态度”这样的一种过程。(特劳戈特,1995)主观化是一种符意学过程: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用来编码或明确表达说话人或作者的视角和态度,这些视角和态度受到言谈事件的交际世界的制约,而不受所述情状或事件的所谓“真实世界”特征的制约。(特劳戈特,1999)我们熟知的“嗑××”其实在网络上也是受到平台、存在范围的制约的,它仅仅出现在cp超话、剧作平台或者娱乐新闻当中,在不同的语境或语体中其使用也是有条件和前提的,如在书面语体中,“嗑死我了”这一语言形式极少出现,我们理所当然地会在合适的时间空间内去使用它。大众对“嗑”的含义进行重新分析,是一种语义化过程,也可以说是“嗑”语用意义重新被用于编码意义,本质上也就是主观化的过程。
本文讨论了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嗑”语义的衍生,主要结论是:(1)“嗑”的网络义是由其基本动词义而类推出的。(2)“嗑”通过隐喻方式在特定语境下,被赋予了“新”的语义,满足了人们的认知心理。(3)主观化是“嗑”的语义衍生机制。在网络语境下,“嗑”被频繁使用是大众主观性增强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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