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贤达经济人文学院,上海
《追逐者》是英国作家约翰·科利尔于1940年在《纽约客》上发表的一篇幻想小说,也是科利尔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本文除被收入科利尔本人的多部短篇小说集外,还被美国文学批评家米尔顿·克莱恩收入其选编的《短篇小说精粹50篇》中。科利尔的作品以短篇小说为主,大多于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在《纽约客》上发表后编入短篇小说集《幻想与晚安》,该短篇集先后获1951年“爱伦坡最佳短篇小说奖”和1952年“国际幻想小说奖”。
Chaser在英语中有两种含义:①追求者、猎手;②一种特殊的软饮料,在饮用威士忌后饮用,用于解酒。从故事内容来看,这显然不是围绕喝酒展开的故事,而是讲述一位爱情追求者在其求爱路上的所作所为。小说情节主要通过一位年轻人(艾伦)和一位无名老人的对话展开,从他们的对话中可知,年轻人从旁人口中听说老人售卖一种爱之灵药,这种药能让他所爱的女子疯狂地爱上他,并且原谅他的一切不道德行为。他慕名而来向老人求药,可老人却极力向他推销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生命清洁剂。虽然年轻人坚定地买走了爱之灵药,但老者确信他终有一天仍会回来买毒药。全文在平静和礼貌的告别中戛然而止。
国内对《追逐者》的研究较少。吴艳(2015)以性别及爱情为出发点进行讨论,着重论述了小说中出现的或明或暗的男权主义对女性自我的抹消和毁灭,点出在这般轻蔑女性和情感的情况下最终会迎来爱情悲剧的必然,并讨论了爱情双方所需要的对等基础。徐谙律(2014)从年轻人与老人的形象对立与统一角度出发,将之视为同一人的不同年龄的分散体现,并揭示年轻人的追求与行为中同时也是爱情中的永恒悖论:永恒的真爱与一瞬的激情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高媛(2012)将二人的对话视为灵魂与心中暗影的对峙,将老人视为艾伦内心黑暗欲望的折射。
可见,中文学界对《追逐者》多是从作品中爱情的角度进行分析,而笔者认为其中的人物形象在剧情展开方面与经典文学《浮士德》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本文将几位出场人物与歌德版《浮士德》中的主要人物进行部分对比,以试从二者互文性方面更进一步分析其形象。
艾伦作为爱情的追求者,在文中展现出的形象却较为怯懦,并且像大多数年轻的求爱者一样,对自己怀有些许盲目的自信。他最初是一个谨慎的购买者,在进入店铺时无疑是谨慎甚至犹豫、一度想要退却的。但他最终还是屈从于自己对爱情可能失败的恐惧而推开了门。艾伦因急于品尝爱情而疑虑重重,随后在不断反复地确认和多次得到的肯定答复中,内心的盲目冲动落实为确切的行动欲望。而老者对他和他的爱情的态度饱含嘲弄,二者在沟通搭建完成的时候就已形成对立——年轻与年长的对立,冲动和镇静的对立,以及两者观念的对立,而之于艾伦自身亦形成了向善性与向恶性的对立。随着剧情和对话推进,艾伦的疑问被一一解答,其欲望被一一满足,就如同浮士德的问题一样被解答、浮士德的愿望也在魔鬼的法力协助下不断被满足。两个作品中,交易的双方都达成共识并顺利完成了交易,各得所想。
16世纪,西方广泛流传着关于浮士德的民间传说。1768—1832年,德国作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以此为题材,创作了诗剧著作《浮士德》。无论是歌德还是其他人的版本中,浮士德博士都为追求爱情和青春年华送掉了灵魂,也葬送了自己年轻而天真的情人格蕾琴。曾助他获取恋人之心的魔鬼最终也无法帮助他再解救他的恋爱。在一些版本中浮士德最终坠入地狱,歌德版本则让天使引导浮士德升入天堂。艾伦是另一个更年轻而不谙世事的浮士德博士,从老人对他询问的回答和他听到回答的反应可知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茫然地追逐着爱情的芳香向自认为的捷径走去。艾伦最后未能等到天使的援助,他在内心欲望的拉扯下最终选择了买下爱之灵药,二者之间的对立最终以欲望的获胜告终,文章亦在艾伦得偿所愿购得爱之灵药后迅速结束。可见艾伦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欲望所俘获,下定决心要将爱情寄托于魔药之上,如同浮士德博士要借助恶魔来实现自己的欲望一般。同时他确信自己不会再来,而老人确信眼前的年轻人必然会再次造访这里,此时作品中的艾伦就像浮士德博士一样与恶魔对赌,以自己的未来和满腔冲动的激情作为赌注,奈何老人在这场赌局中倚仗的是经验,沉着冷静的态度,快速的反应都说明他已经赢过很多次。对于久经世故的老者,艾伦就是个过于单纯、自信但注定败北的浮士德博士。
《浮士德》中的魔鬼名为梅菲斯特(Mephisto),这个单词的希腊文释意为“不爱光者”,而《追逐者》中的老人在佩尔街暗黄的隐室中,也不是一个光明的角色。老人扮演了一个能够明察事件、预见未来、富于世故的经验者和过来人的角色。他以过来人和可信者的形象出现在艾伦追求爱情的路上,用欲望作诱饵吸引如艾伦一般的年轻人,借此追求金钱,正如梅菲斯特以青春年华和欲望引诱浮士德,以得到他的灵魂一般。老人提供了廉价却药效强大且持久的爱之灵药,目的是为了最后让艾伦回来买昂贵的生命清洁剂。梅菲斯特在上帝面前恭恭敬敬,但在背后对上帝并不认同,老人对爱情了如指掌,但却认为它一文不值,要价仅一块钱。梅菲斯特作为《浮士德》里的反面主角,玩世不恭,诱人堕落,却又不失冷静、深沉、恢谐和机智,是个典型的虚无主义者形象。他自我介绍时说他是永在否定的精灵!一切事物只要它生成,理所当然就都要毁灭。与此相似,在《追逐者》中,老人感觉洞察一切,经验丰富,反应灵敏,言语机智。在艾伦欲问还休时就能猜出年轻人想要问的问题,然后给出非常合乎年轻人需要的回答,让年轻人心满意足并对要购买的药物充满希望。同时在年轻人艾伦对于购买爱之灵药后表现出来的情侣关系稳定的确定感,老人直接给了明确的否定,言之凿凿地说年轻人会做出对不起对方的事,但关系中的另一方会绝对顺从并无条件地原谅,反而年轻人最后会起杀意,来买生命清洁剂。所以作品中的无名老人就是一个机智冷静的,认为万物要毁灭的梅菲斯特。
此外,梅菲斯特和浮士德博士签订了契约,同样,《追逐者》中老人被购买与售卖的契约和利益所捆绑。正如梅菲斯特为了得到浮士德的灵魂而成为他的仆人,老者在推销生命清洁剂无果的情况下仍然以商人和药剂师的身份保证了药的效力,并满足了艾伦的要求给了他爱之灵药,他的经验让他确信艾伦终有一天会带着满腔痛苦回到这里向他购买生命清洁剂。
并且,老人的行为并不符合普世道德对善良的要求,但却符合一个商人对金钱的忠诚标准,其行为亦与梅菲斯特有相似之处:魔鬼交给浮士德博士安眠药,而浮士德让格蕾琴将安眠药加入其母的食物中,以便他们夜晚幽会,可在他们幽会时,格蕾琴的母亲因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而死;同样,老人明知事态发展的大致方向会如何,仍然将这决定性的药售予艾伦,他知道艾伦现在因为欲望造访了这里,一旦回去后得到药物有奇效的好处后,自然会为了欲望再回到这里买生命清洁剂,所以从这个方面看,两人都是毁灭者的代言人。
浮士德在爱情里受到重创,失去格蕾琴后向梅菲斯特索求了海伦。这个古希腊神话中世间至美的女子,人们为了她在特洛伊城下流了十年的血,无数英雄倒在特洛伊雄伟的城墙下和希腊宽广的战船旁。而魔鬼梅菲斯特创造了海伦和城邦的幻影,将浮士德扶上国王的宝座,让他享受了虚幻的荣华富贵和爱情。海伦是完全为浮士德而存在的,是世间不可能存在的幻影,一个神话的亡灵,正如艾伦期待中的戴安娜一样。因为戴安娜自始至终都只存在于艾伦的描述和幻想中,在艾伦的男性凝视的角度下可以看出她对他抱有好感,热情又活泼,喜欢玩乐和彻夜参加派对。而艾伦并不满足于此,他期待通过药物想让戴安娜成为一位近乎盲目深爱他、甚至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乐趣的典型传统女性。这说明戴安娜仅存在于艾伦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期待中。
此外,站在全然客观的旁观者角度说,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对这段年轻的、浅薄的爱情的认识全部来自艾伦单方面的叙述。戴安娜对艾伦是否抱有爱情?又或者二人只是更加亲密的朋友?具体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而艾伦却已经将爱之灵药放入衣兜,并笃定会用这药让戴安娜陷入疯狂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带给戴安娜的只有生命清洁剂和自我的毁灭,正如浮士德将格蕾琴推上可怖的死亡命运,以及海伦最后坠入冥府而消失无踪一般,浮士德博士的爱彻底落空,艾伦品尝过爱情的甜美后也将不得不面对这场爱情悲剧的实质。
综上所述,《追逐者》中的老人就如《浮士德》中的恶魔梅菲斯特,是个认定万事要毁灭的“不喜光”者,年轻人艾伦就如单纯的浮士德博士一样过于自信,最终爱情会彻底落空,而毫无主动发言权的女性戴安娜就如浮士德面前的幻影海伦一样,只是年轻人艾伦自说自话描述和幻想期待中虚无的形象罢了。
[1]高媛.灵魂与暗影的对话:对小说《追逐者》中艾伦的心理分析[J].英语广场(学术研究),2012(9):37-38.
[2]吴艳.试析《追逐者》中男主人公的爱情悲剧[J].校园英语,2015(13):246-247.
[3]徐谙律.瞬间与永恒:约翰·科利尔《追求者》中的爱情悖论主题研究[J].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学报,2014(3):113-116.
[4]尹振球.《浮士德》的善恶冲突论[J].国外文学,1992(1):4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