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理工大学,上海
语言顺应论(Theory of Linguistic Adaptation)是Verschueren(1999)在其专著Understanding Pragmatics(《语用学新解》)中提出的。该理论认为语言具有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变异性指“语言具有一系列可选择的可能性,它是动态发展的”,商讨性指“所有的选择都不是机械的,是在高度灵活的原则和策略的基础上完成的”;顺应性指“能够让语言使用者从可选择的项目中作灵活的变通,从而满足交际的需要”。(Verschueren,1999:173)
根据顺应论,人们进行交际是在选择话语资源,选择的目的是为了交际得以顺利进行。作为一种交际形式,翻译行为也具有多种选择组合的性质,做出选择就是为了顺应多层次、多维度的翻译目的。语言的使用是一个动态选择的过程。这种选择是无意识发生的,同时也可以是使用者故意的,并且选择发生在语言结构的任何一个层面,并且不受语言策略的选择与语言形式的选择会相互影响。此外,语言的选择不仅局限于语言产生,还发生在语言理解过程中,语言使用者必然会选择心中最适合和最需要的方式与内容进行交际。而语言使用者选择的具体手段和策略受到文化、社会和认知等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最后,语言使用者在语言手段和策略上所做出的不同选择会导致与它相关的其他语言或非语言因素出现变化(Verschueren,1999:173)。陈喜华(2001:158-160)以顺应论为指导,提出了翻译的语境顺应的观点,并具体分析了翻译时如何进行语言语境和交际语境的顺应。如同其他交际活动一样,从翻译语料的选择到翻译的策略都是译者在动态选择资源的过程。在顺应论指导下的翻译,应该从翻译目的出发,有意识地选择翻译策略、翻译技巧,顺应具体的交际环境,做出灵活的顺应性翻译(宋志平,2004)。语用学的翻译观要求译者对原文的交际意图进行推理,结合读者的认知语境,平衡两者的关系,对译语的选择不断做出关联顺应和优化,使译文获得最佳的语境效果(杨蒙,2006)。
在顺应论视角下,语境可以定义为语言交际的环境,用来指与话语相互顺应的一切因素或影响话语处理的一切因素,包括交际语境(由物质世界、社交世界、心理世界以及交际双方构成)和语言语境,不是某种静态的外在物,而是动态生成、发展的各种成分的组合体(何自然,2007)。在针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上,翻译活动中的语境可以分为:语言语境,即源语读者和目的语读者共享的背景知识;情景语境,某一文化团体特有的社会规范和习俗;文化语境,涵盖了每一个语言社团所代表的历史、风俗、文化和道德取向。而这种文化差异会造成翻译上的困难。影响文化负载词翻译的文化因素主要体现在历史文化、宗教文化、生活环境和社会发展四个方面(卓新光、王晶,2007)。在翻译方法上可以利用直译、意译和注释,来顺应文化语境(李锦、廖开洪,2005)。
语言使用过程中的顺应体现在语言结构任何一个可能的层面上,如符号系统、交际渠道、语码、语体、言语事件、语篇等等。语言结构和语言策略的选择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语言资源的选择可能表现出不同的意识程度,有些选择是下意识的,而有些选择是受到主观控制的。话语的产出和理解两端都会发生选择,这两类选择对于交际的进行和意义的生成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不同的选择一般出现在不同的场合;而在相同的语境中,不同的选择所带来的交际效果是不相等的(何自然,2007)。
动态顺应是顺应论的核心概念,语言选择的动态顺应从三个方面可以得到体现,分别是时间顺应、语境的顺应和语言线性结构的灵活变化(Verschueren,1999:147)。首先,语言的产生和理解会随着时间而变化,所以同一本小说在不同时期的译作,在语言形式上会有所不同。译者要顺应语言的发展对译文采用合适的语言形式。其次,翻译活动要实现预期目的,要顺应特定的语境条件。最后,在语境因素外,人们根据交际目的的不同,对话语的信息结构进行灵活安排,译者要根据这种“变异性”,考虑不同的语用策略,在此基础上灵活运用翻译技巧。
意识凸显程度是一个相对概念。由于选择语言的意识程度不同,人们顺应整个“社会思维”(minds in society)的方式也就不同。一些凸显度低的表达方式,听话人处理起来往往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而这时往往又是说话人传递特殊信息的时候。因此,我们要善于区分明说和隐含的信息。
文化负载词指在文本中出现的某些项目,由于在译语读者的文化系统中不存在对应项目或者与该项目有不同的文本地位,因此其在源文中的功能和涵义转移到译文时发生翻译困难(Aixela,1996:58)。影响文化负载词翻译的文化因素体现在历史文化、宗教文化、生活环境和社会发展四个方面(卓新光、王晶,2007)。艾克西拉提出了十一种处理文化负载词的策略,包括重复、转换拼写法、语言翻译、文外注释、文内解释、同义词、有限世界化、绝对世界化、同化、删除和自创(Aixela,1996:61-64)。在国内,邱懋如(1998)认为译者可以通过直译、移译、音译、音译加类别词、解释、用目的语中带有文化色彩的表达方式取代源语中带有文化色彩的表达方式和译出含义来建立文化对等。从顺应论来看,对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一般有四种方法:音译法、意译法、直译法和综合法(卓新光、王晶,2007)。周冬梅(2012)结合顺应论,探讨了《黄帝内经》中中医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由于大部分读者对中医并不熟悉,为了顺应语境,主要选择注释和修辞对文化负载词进行翻译。唐宁(2013)以顺应论为基础,根据“老字号”中文简介中的内容以及结构特点,提出在“中华老字号”企业英译过程中可以选择意译、概括,以及省译法来顺应外国读者的交际语境,并且运用整合和改写的方法来顺应英语的语言结构。雷文温(2017)基于顺应论,以电视剧《甄嬛传》中文化负载词为研究对象,提出影视字幕的文化负载词翻译策略可分为三类:直译、意译和删译。
《三体》的英译本译者为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Ken Liu),他是第一位获得星云奖和雨果奖两项世界科幻小说大奖的华裔作家。他翻译的《三体》在2015年荣获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刘宇昆的译本在国外读者群体中广受赞誉。刘宇昆在翻译时调整了章节顺序,将角色叶文洁在年轻时的经历放在了全文的第一部分,并命名为“寂静的春天”。这一部分讲述了叶文洁在儿童时期目睹父亲叶哲泰被批斗致死,在青年时期被白沐林陷害而对人类失去希望,最终进入红岸基地的故事,其中包含了许多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本文将从顺应论的角度,从对社交世界的顺应、心理世界的顺应和物理世界的顺应三个角度,分析译者所使用的翻译策略。
在社交世界中,需要语言做出顺应的社会因素无论是数量还是种类都几乎难以穷尽,顺应过程往往更加动态、更为复杂、更为微妙(何自然,2007)。维索尔伦顺应论中的社交世界是指社交场合、社交环境对交际者的言语行为所规定的原则和准则。也就是说交际者的语言选择必须符合社交场合、社会环境和语言社团的交际规范(杨蒙,2006:87-89)。《三体》英译本第一部分中,主角处于“文革时期”。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于故事的语境也有影响,在译文中要考虑到读者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需要选择合适的翻译方法来顺应读者。在《三体》英译本的第一部分中,共发现35处对译文读者社交世界的顺应,在翻译方法上有15处直译,11处增译,7处意译,2处省译。译者刘宇昆在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中,为了顺应译文读者的社交世界,主要选择直译、意译和增译三种方法。
在对相关名词的翻译上,刘宇昆大多选择了直译,见表1。
表 1 直译对应表
Table 1 Literal translation
原文 |
译文 |
文化大革命 |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
批斗会 |
struggle session |
红卫兵 |
Red Guards |
文革工作组 |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Working Group |
工宣队 |
the Workers’ Propaganda Team |
军宣队 |
the Military Propaganda Team |
理论黑旗 |
black banner of capitalism |
建设兵团 |
Construction Corps company |
莫合烟 |
Mohe tobacco |
两弹工程 |
double-bomb project |
脱离群众 |
sequester yourself from the people |
例(1):“红色联合”的指挥官心急如焚,他并不惧怕大楼的守卫者,那二百多名“四·二八”战士,与诞生于1966年初、经历过大检阅和大串联的“红色联合”相比要稚嫩许多。
The Red Union commander was anxious, though not because of the defenders he faced. The more than two hundred Red Guards of the April Twenty-eighth Brigade were mere greenhorns compared with the veteran Red Guards of the Red Union, which was formed at the start of the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 in early 1966. The Red Union had been tempered by the tumultuous experience of revolutionary tours around the country and seeing Chairman Mao in the great rallies in Tiananmen Square.
例(2):刚从城市来到这陌生的世界时,很多兵团知青都怀着一个浪漫的期望:当苏修帝国主义的坦克集群越过中蒙边境时,他们将飞快地武装起来,用自己的血肉构成共和国的第一道屏障。
When they first left the cities and arrived at this unfamiliar wilderness, many of the corps’ “educated youths”—young college students who no longer had schools to go to—had cherished a romantic wish: When the tank clusters of the Soviet Revisionist Imperialists rolled over the Sino-Mongolian border, they would arm themselves and make their own bodies the first barrier in the Republic’s defense.
例(1)中,在翻译完原文的内容之后,选择增译了有关“红色联合”的背景信息。虽然这个组织是作者虚构的,但是在该语境之下,作为中国读者能大致理解这一组织的性质,但是国外读者不熟悉这种语境,所以作者选择增译一些背景信息来顺应译文读者的社交世界。同样,在例(2)中,“知青”指广义泛指有知识的青年,一般指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特定历史时期的称谓,指从1968年代开始一直到1978年代末期自愿从城市去到农村和农垦兵团务农或建设保卫边疆的年轻人,这些人中大多数实际上只获得初中或高中教育。对于外国读者来说很难获取这种背景知识,译者选择增译出对“知青”的简略介绍,顺应读者的社交语境。
例(3):“你锯倒它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十分钟吧,告诉你,我是连里最快的油锯手,我到哪个班,流动红旗就跟我到那儿。”
“Do you remember how long it took you to saw through it?”
“No more than ten minutes. Let me tell you, I’m the fastest chain saw operator in the company. Whichever squad I’m with, the red flag for model workers follows me.”
在例(3)中,“油锯手”在汉语的语境中指操作油锯的人,如果直译为“hand”会让译文读者感到莫名其妙。为了顺应译文读者的社交语境,译者意译为“chain saw operator”,完整地表达了“油锯手”的含义。同样,后文中的“流动红旗”也是十分具有文化气息的词语,作者在直译“red flag”的同时增译了红旗的授予者,顺应了译文读者的社交语境。
例(4):白沐霖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年前打前站时我就到过这个林区,记得刚到时是晌午,接待我们的人说要吃鱼,我在那间小树皮屋里四下看看,就烧着一锅水,哪有鱼啊?”
Bai went on talking. “I visited this region a year ago. I remember arriving around noon, and my hosts told me that we’d have fish for lunch. I looked around the bark-lined hut and saw only a pot of water being boiled. No fish.”
在例(4)中,“打前站”意思是行军或集体出行的时候,先有人到将要停留或到达的地点去办理食宿等事务,叫打前站。在英译的过程中,“打前站”和“到过”两者的译文相似,译者选择省译“打前站”,仅译成“visit”,以顺应读者的社交语境。
在心理世界中,说话人和听话人的心理状态也需要做出顺应。心理世界涉及交际者的心理状态,包括个性、情感、观念等等(何自然,2007)。《三体》原文中该部分许多词汇和句子具有浓厚的文化和时代气息,考虑到译文读者与作者身处于不同的文化,在翻译的过程中,需要译者理解并结合原文中不同角色的心理世界,选择特定的词汇和翻译方法,才能将原文的意义清楚地呈现给译文读者。在《三体》英译本的第一部分中,共发现20处对译文读者心理世界的顺应,翻译方法上共有17处译者选择了意译的翻译方法,2处译者选择了归化的翻译方法,1处译者选择直译。
例(5):两年以后,大兴安岭。“顺山倒咧——”随着这声嘹亮的号子,一棵如巴特农神庙的巨柱般高大的落叶松轰然倒下,叶文洁感到大地抖动了一下。
“Tim-ber…” Following the loud chant, a large Dahurian larch, thick as the columns of the Parthenon, fell with a thump, and Ye Wenjie felt the earth quake.
在例(5)中,原文中的“顺山倒咧——”是劳动者运动时喊的号子。译者为了顺应读者的心理世界,选择运用归化的方法将其翻译为“Tim-ber…”,同样也是在英语世界中伐木者常用的劳动号子,以顺应读者的心理世界。
例(6):白沐霖连连摆手说,“你们建设兵团的女战士,白天干的都是男同志的活儿,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六点就要上山呢。”
Bai shook his head. “The woman warriors of the Construction Corps work just as hard as the men every day. You should get back to have some rest. Tomorrow you have to get up at six to work in the mountains.”
例(7):那时怀着各种目的直接给中央写信的人很多,大多数信件石沉大海,也有少数人因此一夜之间飞黄腾达或面临灭顶之灾。
Back then, many people wrote to the central leadership with all kinds of personal agendas. Most of these letters were never answered, but a few of the letter writers did see their political fortunes rise meteorically overnight, while others invited catastrophe.
例(6)中,原文的“连连摆手”译为“shook his head”,译者用意译的方法,来顺应译文读者的心理世界。
例(7)中包含了许多具有中文特色的四字词语,“石沉大海”译为“never answered”;“飞黄腾达”译为“political fortunes rise meteorically overnight”;“灭顶之灾”译为“catastrophe”,均采用了意译的翻译方法。为了顺应读者的心理世界,译者在翻译“飞黄腾达”时特意增译了“political fortunes”,让译文读者能够理解原文中的具体含义。
物理世界,时空因素对语言的选择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处理绝对时空概念之外,交际者双方在物质世界中的位置以及彼此之间的相对空间距离对交际也有影响(何自然,2007)。文中共出现四次,译者均选用意译的方式。
例(8):后者是在“八月社论”发表之后从军队中偷抢来的——连同那些梭镖和大刀等冷兵器,构成了一部浓缩的近现代史……
standard-issu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 rifles and submachine guns, stolen from the PLA after the publication of the “August 1st Editorial”; and even a few Chinese dadao swords and spears. Together, they formed a condensed version of modern history.
在对“八月社论”的翻译中,译者选择在译文中译为“August 1st Editorial”,顺应了读者的物理世界,让读者能够了解其中的具体含义。
语言语境对于语言选择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如衔接手段的选择、话语的序列安排等。语言语境的所谓上下文对于词、短语、句子等的理解有直接影响(何自然,2007)。由于英汉语的语言结构不同,文中未做统计,仅举例说明。
例(9):绍琳迫不及待地要继续下去了,她必须不停顿地说下去,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精神免于彻底垮掉。
Shao was happy to oblige. She had to keep on talking, otherwise her fragile mind, already hanging on only by a thin thread, would collapse completely.
例(9)中把“免于”译为“otherwise”(否则),对于绍琳精神状态的描写,译者选择译为分词,顺应了译文语言的语言结构。
《三体》作为第一部获得雨果奖的中国科幻小说,其英译在其获奖之路上起到很大作用。小说的前三章讲述了叶文洁在“文革”时期的经历,为后文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其中面对诸多的文化负载词,按照顺应论的角度,译者刘宇昆主要采用了直译、意译、增译以及异化等翻译方法进行翻译。顺应了目标读者的语境,和目的语的语言结构,较好地向英文读者传达了原文的含义。由于在国内《三体》原著小说就经常受到读者诟病,其语言文字过于平淡生硬。在英译本中,由于译者刘宇昆本身也是科幻小说家,对于中国外国的文化以及语境都十分了解,外加其不错的文学功底,其翻译的《三体》英译本才能广受赞誉。尤其是在前三章中,本身原文的语境就不利于译文读者理解,外加叶文洁丰富的心理活动也给翻译增加了困难,但是刘宇昆的译文完美地呈现出了当时的时代环境以及叶文洁从孩童到青年经历了诸多磨难时的内心变化,值得翻译研究者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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