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安全技术职业学院,重庆
在认知语言学中,隐喻并非仅仅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法,而是被视为一种认知工具。由于人类语言符号在表达客观事物和识别信息时存在局限性,隐喻的产生能够弥补这些不足,从而帮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世界(李毅,2009)。王寅(2002)也指出,隐喻是身体、经验、大脑和心智的产物,它是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可以将我们已有的知识拓展到新的领域,帮助我们理解抽象概念,还能使哲学形成理论体系,更全面地阐释哲学理论。
学界针对隐喻开展了诸多研究,其中跨语言的对比研究是将两种及两种以上语言中的隐喻现象,依据共同的对比基础进行比较,探寻彼此之间的异同点,以便对出现的现象和差异作出科学的解释。例如,芦晓莉、刘宇红(2019)根据认知语法中的四种识解方式(突显、聚焦、视角、详略度)在汉英习语中的表现形式和参与程度,对比了不同识解方式对汉英隐转喻习语理解所产生的不同作用;张凤(2001)对比了汉语和俄语中与“上—下”相关的空间隐喻概念,由这一范畴衍生出的隐喻涵盖了时间、数量、社会地位和等级制度、品质和水平、抽象位置、支配及影响等方面。随着实证研究方法在认知语言学界的广泛应用,语料库作为大数据的体现,常被用于语言认知研究。例如,齐振海(2003)基于汉、英语料库对“心”的隐喻性词语进行了对比研究;王聪会(2005)基于汉、英语料库分析了“爱情”这一抽象概念的隐喻异同;林小红(2012)基于语料库对比了“蓝”和“blue”这一组颜色词的隐喻现象。
鉴于上述研究现状,本研究以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BCC语料库)和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CA语料库)为基础,依据许余龙(2002)提出的“共同对比基础”,即对两种或两种以上语言进行对比的共同出发点或参照点,选取语义相近的“信仰”和“faith”进行对比,旨在探寻二者在隐喻上的相同点和差异性,并深入发掘其背后的认知与文化原因。
早期的西方哲学将哲学与文学严格区分,认为哲学是纯粹理性且具有逻辑性的,其追求的是客观真理;而文学则被视作虚构的、隐喻性的。因此,长期以来,众多学者认为哲学高于文学,同时也主张隐喻与哲学不可混为一谈(王寅,2011)。
随着后现代哲学时期人本主义的兴起,隐喻作为人本精神的产物,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1980年,George Lakoff和Mark Johnson合著的Metaphors We Live By出版,隐喻自此在哲学和语言学界彻底扎根。隐喻是通过源域(source domain)向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投射(mapping)而产生的。它不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而是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参与到各个学科领域之中。它打破了哲学和语言学的“语义”理论,强调人的认知和经验在语义理解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它还论述了隐喻认知与语言、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关系(赵艳芳,1995)。
在Metaphors We Live by一书中,隐喻被分为以下三类:一为结构隐喻,即运用一种概念的结构来构建另一种概念,将两种概念相结合,例如“TIME IS MONEY”;二为方位隐喻,是根据空间方位组建的隐喻概念,例如“HAPPINESS IS UP,SAD IS DOWN”;三为本体隐喻,是以人们对物体的经验来隐喻抽象概念,其中最典型的是容器隐喻,例如“VISUAL FIELD AS CONTAINER”。
束定芳(2001)梳理了隐喻在四个方面的认知功能:其一,隐喻是人类组织概念系统的基础,对人们的思维方式和日常话语表达具有深远影响;其二,隐喻作为人类组织经验的工具,能够借助相对熟悉的经验领域来组织相对不熟悉的经验领域;其三,隐喻为认识事物提供了新的视角,使我们能够从新的语境出发看待现实;其四,隐喻作为类推说理的手段,可利用一个经验领域已有的知识基础来说明另一领域的特点,从而使听话者更易于接受说话者的观点。
“信仰/faith”作为一组抽象概念,其隐喻现象被人们广泛应用,因此,本研究选取隐喻的典型结构“X是Y”,分别在BCC语料库和COCA语料库中检索“信仰是”和“faith is”。在BCC语料库的“文学”“报刊”“微博”“科技”四个语域中,共检索到1 572条语料;在COCA语料库中检索到1 164条语料。本研究对其中的隐喻现象进行分类,并分析它们的特点。
这一类隐喻在汉语中较为常见,例如。
(1)她还爱着奥里维,但她要把他的信仰破坏得干干净净,因为那些信仰是她的敌人;讥讽与肉欲都被她用作武器。
(2)母亲就是一个信仰。与生俱来的信仰是母亲而不是别的什么,这毋庸置疑。
(3)她的信仰是真诚的,希望得到拯救的意愿是坚定的。
在“信仰是人”这一模式中,源域“人”的特征被映射到目标域“信仰”上,其中包含褒义和贬义,源域所蕴含的情感状态能使人更深刻地体会“信仰”的特征。如例(1)中的“敌人”表示主观上存在敌对意识的人,多含贬义;而例(2)中的“母亲”为褒义,例(3)中的“真诚”作为人文描述性词语,用以形容真实诚恳的人格,同样为褒义。
这一类隐喻在所选语料中数量最多,例如。
(1)信仰是我们头上的一盏明灯,时刻照亮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2)信仰是一只鸟儿,黎明还是黝黑时,就触着曙光而讴歌了。
(3)信仰是一服良药。一个人的健康包括生理、心理方面,而这两者是靠信仰互相关联的。
(4)信仰是一条随时有可能咆哮泛滥的河流,惟有理性的河床才能防范它。
(5)生命的黄昏,信仰是我们的太阳。只要他一息尚存,就要保持共产主义信仰的贞操。
在这一模式中,表示“实际存在的物体”的源域分布广泛,如上述例子中的“明灯”“鸟儿”“良药”“河流”“太阳”。这些实体的特征被映射到抽象概念“信仰”上,如“明灯”赋予了“信仰”能指引人们朝着光明正确的道路前进的特点;“鸟儿”则取其在黑暗中歌颂光明的寓意;“良药”的特征映射到“信仰”上,表达了说话者认为“信仰”具有可治愈身心的作用。
(1)信仰是一种力量。坚定的信仰犹如着魔一般,吸引人前行。
(2)信仰是全人类的精神食量,所以人类创造了它、敬畏着它,并以它为心灵寄托。
(3)铁的信仰是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和精神支柱。信仰缺失是最大的缺失,是命脉的断裂。
(4)信仰是一种愉悦,无需顾虑别人的看法。
除了用具体事物来映射抽象概念外,不同领域的抽象概念也可用于阐释“信仰”这一抽象概念,赋予其新的语境从而使人们更好地理解。上述的“力量”“精神食粮”“政治灵魂”“精神支柱”“愉悦”等,都是认识“信仰”的新视角。例如,“力量”表明“信仰”可在人或事物上发挥强有力的作用;“精神食粮”映射到“信仰”上,表达其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带来健康的心态;“愉悦”则赋予“信仰”喜悦快乐的内涵。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倡导平等和民主,共产主义是中华民族不懈的追求。因此,在谈及“信仰”这一目标域时,有许多与共产党、共产主义相关的源域,如上述提到的“政治灵魂”与“精神支柱”,皆是其具体体现。
(1)Religious activists on both ends of the ideological spectrum said their faith is an important driver of their work.
(2)The human spirit isn’t long dominated by oppressive philosophies or theologies, because faith is the great liberator.
(3)Faith is like a kid on Christmas morning.
(4)Faith in such notions is another matter; for such faith is inevitably a false friend that turns the people we encounter into mere actors.
上述例子中表示人的源域有“driver”“liberator”“kid”“friend”,它们赋予了“faith”不同的寓意。例如,“driver”表示“faith”对人们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liberator”表示“faith”能将人们从束缚或制约中解脱出来,使人们获得自由发展;“kid”在例(3)的语境中表示“faith”能给人们带来迫切的期待和希望。
(1)Faith is a light which scatters all darkness.
(2)Faith is an “authentic weapon of peace” now under threat, especially in Iraq.
(3)Yes, faith is a primary key to freedom from our compulsions.
(4)Faith is thus like sunglasses that irremediably tint the text being interpreted.
在“faith is an object”这一隐喻现象中运用了具体的实体来映射抽象概念“faith”,如“light”“weapon”“key”“sunglasses”。其中,“light”表达了“faith”可指引方向、驱散黑暗;“weapon”表达了“faith”在胁迫环境中能凝聚人们并带来和平;“key”表达了“faith”是通往自由的关键。
(1)Faith is a profound mystery that we can never adequately explain.
(2)One student suggested that Christian faith is ultimately a kind of wager.
(3)First, interior dialogue with Buddhist meditative practice has taught me that faith is an interior journey through time.
(4)Faith is a life-giving, profound encounter and an evergrowing intimate relationship with God.
(5)Faith is a response to God’s invitation, not the believer’s initiative.
(6)We desire to be one with God, God wants it even more. And faith is the bridge that brings us together.
(7)Faith is not a state of mind but an action in the world.
在用抽象概念映射“faith”的模式中,源域“mystery”“wager/bet”“journey”“relationship”“response”“bridge”“action/motion”较为常见。“mystery”和“wager/bet”都赋予了“faith”不确定性以及难以捉摸或理解的特点;“journey”表明了“faith”的过程性,它没有终点,永不停歇;“relationship”“response”“bridge”都强调了“faith”与其他事物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性质以及与其他事物的联系,它并非独立存在;“action/motion”表示“faith”是受思想支配而表现出来的行为。
与中国人民多秉持的实用主义不同,西方国家大多信奉宗教,尽管各国宗教不尽相同,但宗教都使西方人心中产生了信仰,让他们心中有了令人敬畏的神灵,这一点也体现在“faith”的隐喻中。与汉语“信仰”的隐喻不同,“faith”的隐喻结构中常出现“Christ”“evangelization”“God”“minister”
“heaven”等象征宗教信仰的词汇。
“信仰/faith”作为一种抽象概念,在人们的话语交际中,常常会借助一些自身较为熟悉且能够熟练掌握的事物来阐释这一抽象概念,以便听话者能更好地结合语境理解“信仰/faith”的内涵。通过对BCC语料库和COCA语料库中“X是Y”隐喻结构,即“信仰是”和“faith is”分别进行检索,并对语料进行筛选和分类后,本研究发现,在汉、英语料库中,这两个结构的隐喻现象既有共性,又各具特色。
第一,两种语言均会选用具体的实物来隐喻“信仰”这一抽象概念,且所选具体事物背后的内涵具有一定相似性。这表明,人们基于自身的认知方式和体验,对信仰的认知加工过程是相同的。
第二,在用人来隐喻信仰时,英语中的隐喻现象更为广泛,所选用的相关词汇也更加灵活生动。
第三,由于中西方文化存在差异,两种语言形成了各具文化特色的概念隐喻。汉语中的部分隐喻现象体现了中国人民对共产主义的向往,而英语中的隐喻则反映出西方人对宗教的敬畏之情。
隐喻与语言、认知、文化紧密相连。不同的语言习惯、宗教信仰、风俗文化以及价值取向,使得中西方人民倾向于选取各自偏好的喻体来表达“信仰”这一抽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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