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师范大学,曲阜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蜿蜒不息的漫漫旅程中,人类与生俱来的精神意识内容始终挟带着汹涌奔腾的气势活跃着自身创造性的生命气息,不断地激荡出闪耀光辉的火花。作为内在精神和思想的载体,语言伴随着人类对古老文明的猜测和遐想,在人类社会更替交错的前进亦或倒退中,命运的轮盘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分裂到稳固而后再变化的循环。任何一种成熟的语言体系都没有理由无端停留在口头表达的阶段而止步不前,所谓“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书之为文字。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东塾读书记》卷十一),[1]由此可见,文字的产生是大势所趋,横亘在书面化面前的障碍必须清除,文字适时地担当起了克服语言交际困难的重任,这都缘于语言和文字天然的融合和匹配,文字也就得以在历史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幻中大显身手,甚或掩盖住语言的锋芒。
“文字”可以用来指一个个的字,也可以用来指记录某种语言的文字符号的整个系统。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们把后者称为文字系统。(《文字学概要》)[12]
从语言和文字的关系角度出发,显而易见,文字是在语言的基础上产生的,语言是人们进行交际和思维的工具,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6]在交际方面,文字因为克服了语言交际的时空局限性,而使得交际通畅无阻,在听和说的层面上,附加了写和读(看)的层次,听说者和读写者的平衡,代表了文字在辅助语言交际上的优势得以展现;在思维方面,大脑的主观思维活动因为文字的客观参与,带动了发散思维的扩展和交互,形象性和抽象性的交叉和结合更加融洽地处理了立体多维的思考方式,避免使思维陷入平面单方向的旧模式中。
从现在依然存留的纳西东巴文字不难想见,这个古王国的兴衰荣辱必然伴随着剧烈的社会、文化变迁,纳西人造就并流传了“世界上惟一活着的象形文字”。尽管纳西古国的所在地已迈入文明社会,但纳西文的特殊阶段却并未滞留在过去,后人从这种深奥神秘的文字中能够窥见的是图画文字向象形文字过渡的复杂过程的具体体现。既然它被强制性地带入了现代社会,而没有发生死亡消失的悲剧,就能够使今人获得比较丰富的文字材料,在古文化的继承者(如祭司)的引导之下了解它们的语言义,并且致力于进一步探究其非语言义。如纳西文中被称为“斯究鲁究”的意思是“木石上的痕记”或“木与石的记录”,但实际上仅从此释义并不能全面理解它的涵义,但从纳西族文化入手就容易得多,木和石是纳西族创始者的代指,更是和巴东教的宗教联系密不可分,由此才可能做到深入地剖析纳西文的实质层面。正如研究纳西东巴文化的著名学者李霖灿先生所言,“某些象形文字,既是文字,又是图画,正在由图画变向文字的过程中,因之在形字经典中有不少的图画存在”。[8]然而,纳西文字的传承只是历经磨难的文字系统之中极小的一个缩影和遗迹。
语言与言语、书面语与口语是解析文字的语言义与非语言义关系所必须明确的两对概念,三者之间既相互联系又严格区分。
索绪尔把语言和言语作为语言学的两大分支加以区分,即“语言的语言学和言语的语言学”,语言是言语的工具,言语是对工具的运用和运用的结果,简而言之,即说话和所说的话,语言和言语也就被赋予了静态和动态的意义。邢公蜿先生从语言和言语的区分出发把语义分为公设义和专化义两种,“语言是‘一本’,言语是‘万殊’,语言是公设性的,言语是专化性的,一种语言如果失去了它的专化作用,就意味着它已经成为死语言。所以语义不外乎‘公设义’和‘专化义’两大类。无论公设义还是专化义,都是既有结构也有内容。专化义在公设义的基础上进行表达,公设义以能起专化作用而存在。”[7]这段话比较清楚地阐释了语言和言语的区别,并且引入了公设义和专化义这一对概念来做相对应的说明,公设义一般是指语言的词的意义,具有既定、现成、概括、有限的特点,专化义则是临时的、生成的、具体的、无限的,可见对言语义的把握少不了对语言义的捕捉,而仅靠语言义的辅助,不足以支撑对言语义的框架的填充。事实上,语言和言语紧密相连而且互为前提,语言既是言语的工具,又是言语的产物,要使言语为人所理解并达到它应有的效果,就必须有语言,要使语言能够生成意义,就必须有言语。
在语言的层面上,上面探讨了语言和言语的关系,以这对基础概念为前提,下面在文字的层面上,对书面语与口语的概念进行讨论。
书面语以文字为载体,但书面语不等同于文字,文字产生以后,相对规范化的书面语应运而生,书面语是在口语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口语和书面语基本一致,又相互区别。根据不同的场合,书面语既有书写上的也有口头上的,书面语不能完全脱离口语而独立发展,[1]同时口语的多样化和丰富性又不断地对书面语进行补充和修正。书面语的书面化落实在文字上,和文字发生摩擦和交融,从而以语言义为本,衍生出非语言义,比如汉语中“吃了吗?”这句简单的问话,[4]“吃”这个字在这句话的书面语中的意义等同于它的语言义,而在口语中则另当别论。从历时的角度讲,在汉文化圈的民族传统中崇尚和信奉“民以食为天”的哲理,温饱是关系到民生问题的大事,由此出发,在社会生活进步的条件下,这句问话在口语中渐渐地延伸出日常问候语的这层含义,表达问话者对听者的关心和问候,由实指转向了虚指,又从特指引申出泛指。
语言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符号系统,后者唯一的存在理由是在于表现前者。语言学的对象不是书写的词和口说的词的结合,而是由后者单独构成的。
文字和语言天然纯正的彼此依赖互融,文字产生之前,人类应用各种手段方法来记事,文字产生之后,它对语言的作用力,用索绪尔对文字地位的概括就是“文字凌驾于口语形式的威望———词的书写形象使人突出地感到它是永恒的和稳固的,比语音更适宜于经久地构成语言的统一性。”这种说法固然有它的片面性和绝对性,但是它突出了文字本质特性和构形特点。就文字的整体系统而言,索绪尔讲世界上的文字划分为两种体系,一是表意体系,一个词只用一个符号表示,而这个符号却与词赖以构成的声音无关。这个符号和整个词发生关系,因此也就间接地和它所表达的观念发生关系。这种体系的典范例子就是汉字。二是表音体系,它的目的是要把词中一连串的声音模写出来。表音文字有时是音节的,有时是字母的,即以言语中不能再缩减的要素为基础。[3]下面我们就熟知的汉字对汉语的作用力加以阐释。
汉语与汉字的历史渊源可以从到汉字系统形成发展成熟的演变进程中略知一二,虽然汉字是表意文字的观点成立,但是从汉字的性质来看,它是一个音形义的结合体,所以不能否认汉字的表音功能。汉字经历了图画(岩画)阶段、图画文字(示意图)阶段、象形文字阶段,以及往后象意文字(合体象形字、指示字和部分会意字)、形声文字(部分会意字、形声字、转注字和假借字),都日臻成熟和系统化。从文字的雏形图画发端再看如今成熟的文字体系,可以看到形象化到抽象化的动作,这个动作表现出图画和文字清晰的界限,文字在图画逼真细致的特点上加工为简单的线条搭配固定的读音,意义具有确定性,且能够实现普遍性适用的功能,易识易辨并易于掌握,使之成为一个形态大体一致的系统。
从甲骨文到篆体再到后来的隶书楷书,汉民族在文字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完成了对精神意识内容的不断修正和改造。汉字对汉语的推进力和掌控力是潜移默化的,如“龙”这个汉字,在象形文字阶段,它类似于图画,依据人们对龙这种本不存在的生物的构想而描绘出来,形象生动,而甲骨文中的“龙”仍然保留它的外观特质,不同的是简化了构形,它的形体意义即它的本义无外乎被描述为一种寓言动物,或者说是带有神秘气息的动物,是万物生灵之首,由此可以推出,古代人民对它的崇敬是毋庸置疑的:首先,它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其次,它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象征,即皇权。到此,“龙”这个字的语言义和非语言义的界限就开始模糊了,仅从字形是无法判断它的相关义的。《说文解字》中对“龙”的解释为:“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从肉飞之行形,童省声。”[2]详细地说明了有关“龙”具体形象的细枝末节和准确读音,小篆的“龙”字已与后世楷书形体差别不大,再看现代繁体字“龍”的写法,与上古字形一脉相承。另外,与“龙”相关的意义还有节日,[5]比如春节的舞龙活动和端午节的赛龙舟,这也许都和中华民族的农业文明和祭祀传统有关,以至于到了现今,我们还把自来水开关叫做“龙头”,从这些衍生的非语言义可以看出,汉字历经从形读出语言义的阶段,逐渐推演出已经超出它语言义范围的诸多可能性,这是对文字自身语言义的固化和生发。
对由文字组成的词、短语、句子等语言成分的意义把握一般包括内容意义、形式意义、交际意义,这就需要对汉字本身的把握足够清楚和准确。然而仅仅依靠在掌握大量历史语料的基础上,试图通过对文字字形的分析代替对语言的分析,是不完整也有失偏颇的,通过上面的分析和阐述,文字存在两种意义层面上的交融,即语言义和非语言义,如何调和二者在文字中的相互作用是需要再深入研究的问题,这里不继续讨论,谨以此做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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