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化工大学,北京
All Summer in a Day是美国科幻小说家雷·布拉德伯(Ray Bradbury, 1920-2012)的一部短篇科幻小说。该小说主要讲述了一群居住在金星殖民地上的孩子们的故事。书中将金星描述成一个下着连绵暴雨,每七年才能看到一次太阳的星球。小说的主人公玛格丽特与金星上的其他孩子不同,她来自地球,见过真正的太阳;而其他孩子却因为暴雨的原因,对太阳只有深切的向往,却不曾感受过真正的阳光。也正因如此,在科学家预言有太阳的那一天,她遭到了其他孩子们的霸凌,被关在储物柜中,错过了久违的晴天。当阳光消散,暴雨再一次来临,孩子们慌忙错乱地跑回地下城后,他们才愧疚地将玛格丽特放出来。
虽然All Summer in a Day是雷·布拉德伯里的一篇著名短篇小说,但其通常作为布拉德伯里的短篇小说集合中的一部分出现,可能导致读者更倾向于讨论整个集合而不是单个故事。且该故事首次发表于20世纪50年代,当时科幻文学还未像今天这样广泛被大众接受,这也可能导致其作品受众的限制。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All Summer in a Day没有影响力或价值。它仍然被许多文学爱好者用于探讨嫉妒、霸凌与孤立、怀旧与希望、美苏冷战与意识形态的对立、种族隔离、大自然的力量、气候变化等主题。然而这些受众小、故事情节简明等原因,基于现阶段的调查,有关该作品的讨论大多仅局限于线上问答、作品赏析网站等领域,而少有与之相关的成体系的论文。在诸多被探讨的主题中,霸凌与孤立也是受关注度最高的话题,原文对霸凌这一行为的描写也较为详细。因此本文将以霸凌作为研究的切入口,并结合心理学理论、实验等对该作品进行剖析和解读。
霸凌通常是指人与人之间在权利不平等的条件下进行的欺凌与压迫。霸凌过程中的角色可简单分为:霸凌者、被霸凌者和旁观者。笔者认为在该小说中,不管是以威廉为首的孩子们还是玛格丽特,都同时扮演了霸凌者和被霸凌者的角色。即他们和她都作为霸凌者霸凌了别人,也作为被霸凌者受到霸凌。首先,区别在于孩子们对玛格丽特的霸凌是显性的,容易被判定的;而玛格丽特对其他孩子们的霸凌是隐性的,不易被察觉的。其次,人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和社会地位也对人们的心理状态有一定的影响。因此该文章将结合勒庞的“群体无意识效应”、斯坦福死亡实验和柏拉图洞穴之喻等著名心理学理论,分别从其他孩子们对玛格丽特的霸凌、玛格丽特对其他孩子们的霸凌,以及自然环境和社会地位对人们心理状态的影响这三个方面解析小说。
首先,其他孩子们霸凌玛格丽特的情节可以看作是对“群体效应”的充分体现。在18世纪,勒庞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撰写了《乌合之众》这一社会心理学巨著。勒庞所言的“乌合之众”指的就是群体效应。群体并不是众多个体的随意累加,而是无意识构成的一个强大的心理共同体。例如广场上的人群,由于没有共同的心理诉求,便不能称为群体。勒庞认为,群体轻信,易受暗示,易将幻觉当成现实;群体情绪夸张,单纯,不允许被怀疑,易走极端;群体偏执、专横和保守。群体中,情绪会相互传染,彼此暗示,个体会做出独处时闻所未闻的举动,有时血腥残暴,有时却无比高尚;群体中有教养的人和无知的人没有区别。总之,群体具有冲动、急躁、缺乏理性、没有判断力和批判精神、情绪化等特点。不仅如此,勒庞还观察到,个体一旦加入群体,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群体力量;那些原本施加在他身上的道德和法律约束瞬间荡然无存。《乌合之众》为解读那些原本无解的诸多群体性事件中普通人的变态行为提供了一把钥匙。这些人平素知礼义、识廉耻,乐善好施,一旦置身群体,却骤然无法无天、暴力血腥,恍若恶魔附体。
《乌合之众》也谈到过群体的责任感,认为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正如美国作家埃里克·霍弗在他的《狂热分子》中对于群众活动参与者的性格的刻画:失意者、空虚者、自卑者、渺小者、自我否定者等最易成为群众运动的狂热分子。他们急于参加群众运动,从急剧改变的世界渔利。狂热分子是一群嫉恨者,他们深谙自己的瑕疵与缺点,因此对他人的歹意与恶念也格外眼尖,容易嫉恨,以此获得一种宣泄和解脱。此外狂热分子还是一群不能为自己负责的人。
同样地,All Summer in a Day中以威廉为首的孩子们也符合勒庞对于群体的定义:他们同样在金星上出生、长大,从未去过金星表面,地下城的甬道就是他们的游乐园。七年前时他们只有两岁,全部都没有对于日出的记忆。他们的一切都与五年前从地球来到金星的玛格丽特截然不同:在四岁以前她一直生活在俄亥俄,对于太阳自然有着清晰的回忆;她的父母有能力带她离开金星,在她面前的未来也与众人截然不同。所有的这些都使玛格丽特成了孩子们中的异类,他们讨厌她、孤立她,无端指责她的诗作,甚至在威廉的带领下将她关进了柜子,导致玛格丽特错过了这七年一次的日出。玛格丽特的优越性使得金星孩子们心生嫉妒,而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就会质疑一切是非,加上他们完全清楚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所以他们既不容忍异见,又喜欢强制服从。同时,群体在表达情感时,总表现出简单化、极端化的特点,不是极端的爱就是极端的恨。也正因为群体情感的单向极化,他们从不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的正当性。但是,对于某人或某事的怀疑一旦产生,群体便会立刻把这种怀疑奉为真相,没有不确定的中间地带。对于个体来说,没有会无端增强的反感;但在群体内部,任何不满一旦出现,瞬间就会进化为盲目的仇恨。这可以解释金星孩子们对于玛格丽特的小诗“我想太阳是朵花,只开短短,一刹那”的无端指责。尽管玛格丽特对于金星上太阳稍纵即逝的特质符合所有人的常识,加上她拥有对于太阳的专属记忆,她的创作本应该是无可置疑的。玛格丽特曾对孩子们说过太阳就像硬币、像火焰,却被指责撒谎。为了欺负玛格丽特,威廉煽动孩子们齐声告诉她太阳不会出来了。这种思想与表达的矛盾将群体无意识表达出的极端的情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太阳本身也正是金星孩子们所共同翘首以盼的,但是为了给自己的仇恨的表达让路,威廉竟对自己的渴望做出了虚伪的否认。我们可以看到正是金星孩子们对于玛格丽特的嫉妒引发了他们的不满,进而演变为群体的盲目仇恨,导致了金星孩子们对于玛格丽特的霸凌。
从表面上看,All Summer in a Day中玛格丽特是那个被霸凌者,一直受到群体的排挤和欺凌。然而,实际上,除玛格丽特外的其他孩子作为群体也是受到了霸凌。但是不同于他们对玛格丽特的明显的、精神和物理性的霸凌,群体是受到了玛格丽特不断的精神刺激——精神霸凌。
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描写:玛格丽特站在一旁,与这群以为自己记得太阳的孩子们分开站着……有些晚上那些孩子会微微颤抖,她知道他们是在做梦,他们梦见了那些与太阳没多大关系的“太阳”,却以为那就是太阳,梦里的感觉就是太阳底下的感觉。而这个描写下面就写了太阳出现前一天孩子们在教室诵读他们写的赞美太阳的诗歌。这两个描写都体现了那群孩子对太阳的热切向往,即便每天都在下雨,即便没有了关于太阳的记忆,他们依然做着关于太阳的梦,写着关于太阳的诗,就像没见过上帝的教徒在虔诚地对上帝祷告一样。
我们可以从小说的片段中具体地分析一下玛格丽特对其他孩子们的霸凌。“玛格丽特分开站在一旁,她和其他孩子们一样,都9岁了。这意味着很多孩子不记得上一次出现的太阳的样子,即便他们经常梦到它的样子和它的温暖。”金星上所有的孩子强烈地渴望太阳,但是玛格丽特却因她对太阳生动的记忆而与群体隔离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故意地将自己孤立起来,表达她对这些记忆的着迷。而这恰好突出了她的特权——她有着那些孩子没有却渴求有的东西,这就是孩子们萌生出了霸凌玛格丽特的原因——嫉妒。
“太阳升起的前一天孩子们诵读关于太阳的故事或者诗。当玛格丽特安静地读出她将太阳比作花的诗时,另一个叫威廉的男孩大声说她其实并没有写出这样的诗。于是他们的老师为此谴责了他。”孩子们其实不是故意为了让她出丑而选择她,玛格丽特只是在参加课堂活动而已,而威廉的反应也并非是因为玛格丽特的行为,而是因为她拥有能写出这种与众不同的关于太阳的诗的特殊经历和记忆的事实。他们嫉妒她有与众不同的经历,于是让她成了他们缓解自己剥夺感的牺牲品。
“威廉问玛格丽特她在看什么,但是当她没有任何回应时,他推了她一下,但是她还是没反应,于是孩子们都悄悄离开了。玛格丽特通常都不会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儿或者唱歌,除非他们做的事是关于太阳的。”再一次,威廉试图与玛格丽特产生冲突。这是威廉通过玛格丽特发泄自己的嫉妒和剥夺感的另一个例子,这也证实了嫉妒和剥夺感是他们霸凌的强大动机。但是我们也能看出是玛格丽特自己造成了她的孤立:她毫无掩饰地表现出她对金星上的生活的不屑,强调她在地球上的特别的生活。除此之外,她过于沉迷于过去的记忆之中而忘记了享受当下的生活,她有父母接她回地球的希望,因此她更是拒绝融入金星上的生活。所以她对拥有的特殊的记忆,特别的经历,以及别人都没有回到地球的可能性,她对这些毫不掩饰的表露促使了孩子们的嫉妒和对自己现状的不满,而玛格丽特作为导火索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他们的发泄对象——被霸凌者。这与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有类似之处。
1971年夏天,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和同事们在大学地下室搭建了一个模拟的监狱,并且征集了24名心智正常身体健康的志愿者,每人每天可以得到15美元报酬,但是必须完成14天的实验。志愿者被随机分成两部分,12个人充当警察的角色,另外12个充当囚犯的角色,实验时每组只有9人,3人后备。实验模拟真实监狱环境,囚犯分别被“警车”押送到监狱,然后被搜身,扒光衣服,清洗消毒,穿囚服(像连衣裙一样的罩衫),右脚戴脚镣。[1]
随机分配的囚犯和警察都作为实验中的志愿者本来都是平等的,然而在实验的过程当中因为自己扮演的角色使然而逐渐忘记了自己同样作为实验志愿者的身份,扮演警察的群体开始以警察的身份使用权威,而扮演囚犯的群体也因警察的虐待逐渐失去了反抗意识,但是最后忍无可忍之时却出现了暴力的越狱想法。本来他们可以直接告知实验组织者停止实验,然而因太过投入自己的角色,他们变成了仇恨的容器而去攻击同样作为权威的容器的假监狱和假警察。
一样的,玛格丽特只是拥有那些造成孩子们嫉妒和不满的特权,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紧紧抓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但是她的做法却促使其他孩子们变成了嫉妒和不满的容器而开始霸凌特权所有者——玛格丽特。因为她的存在时刻刺激着孩子们脆弱的心灵,提醒着那群孩子他们的美好永远都是转瞬即逝的。
而反观玛格丽特所受的霸凌,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就能很好地解释其原因。被铁链困在洞穴中的人们只能通过墙上的影子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而当一个人获得自由去了解了真正的世界以后,他回来试图释放其他的人,跟他们讲述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们却认为那个人疯了,并且拒绝解开铁链。因为从外面回来的人所讲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洞穴中的那些人的认知范围,因此他们拒绝去了解那个自以为了解的未知世界,推开那个颠覆自己认知的人。[2]玛格丽特也是如此,她就是洞穴之喻中的被解除桎梏的人,她既有金星上生活的经验,也曾经历过每天都有太阳升起的地球的生活,所以她对太阳的认知已经超出了一直都生活在金星上的那群孩子的认知,所以当她不断地用自己的认知来描述太阳的时候,那些孩子就会排挤她,来保护自己原有的认知。
环境对人们的心理状态也有一定的影响。我们将文中的环境分为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包括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和长时间被迫所处的封闭的环境;社会环境在原文中体现出的是群体孤立个体的“多对一”的环境。下面笔者将会运用相关理论,结合原著,分别分析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对其他孩子们和玛格丽特这两方的心理状态的影响。
从自然环境中的阴雨天气而言,气象条件及其变化不仅影响人的生理健康,对人的心理情绪方面的影响也非常明显。有利的自然条件,可使人们情绪高涨、心情舒畅、生活质量和工作效率提高;而不利的自然条件,则使人情绪低落、心胸憋闷、懒惰无力,甚至会导致精神病态和行为异常。我国的医疗气象工作者通过深入研究终于科学的解释了阴雨天气对人的影响的背后原因。阴雨天气之所以影响人的心理健康,主要是因为阴雨天气下光线弱,人体分泌的松果激素较多,这样,甲状腺素、肾上腺素的分泌浓度就相对降低,人体神经细胞也就因此“偷懒”,变得不怎么“活跃”,人也就会变得无精打采。我们也可以从各个方面来解释背后的影响:忧郁和情绪低落,阴暗下雨的环境可能使人感到沮丧和情绪低落,缺乏阳光和明亮的天空可能导致人们的心情变得消沉和忧郁;压力和焦虑,阴暗下雨的环境会增加人们的压力和焦虑感,天气的不好会导致人们感到不安和紧张,影响他们的情绪和心理状态; 社交隔离,阴暗下雨的环境会使人们更倾向于待在室内,减少与他人的社交互动。这会导致人们感到孤独和与社会脱节。
在文章All Summer in a Day中,长期的阴雨天气使得玛格丽特的心情低落抑郁,文中对她外貌以及精神状态的描写“她是那么柔弱的女孩子,仿佛雨中失却的花朵,被洗褪了往日明艳,曾经碧蓝的眼,红润的唇,金黄的发,都默默随水而去,只剩了一个灰白的轮廓留在原地,仿佛相册里尘封多年的旧相片,连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像一缕孤魂”,就是阴雨天气长期作用下的结果。这样柔弱病态的她就很容易成为被霸凌的对象。
从自然环境的封闭环境来看,文中的环境设定是一个长期下雨而导致的多人封闭环境。由于长期的封闭环境使得人们难以接触到新事物,使得生活容易失去新鲜感而变得枯燥乏味。而也正因为缺少新鲜事物的刺激,人们对已有的事物便更容易吹毛求疵,或故意刁难以此来寻找存在感。因此在封闭缺少新鲜感的环境下,人们容易变得暴躁易怒,且该情绪无法通过新鲜事物转移注意力,因此暴躁易怒等消极情绪更容易持久蔓延。在原文中,孩子们长期被困在封闭的环境中,这使他们更容易对于自己不一样的玛格丽特吹毛求疵,甚至故意欺负她来寻求新鲜感,借此发泄自己的消极情绪,如此一来霸凌的现象就更容易发生了。
从“多对一”的社会环境对霸凌者的作用而言,这一社会环境容易助长多数人做出霸凌行为的胆量并且从众效应会使他们逐渐失去判断自身行为正确与否的能力。著作《乌合之众》中写道,当人们有了相同的心理诉求,就有可能形成群体。而集体心理特征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方面,是关于群体的智力下降——当许许多多的个体,汇集成一个群体后,思维会显示出非理性、简单化、缺乏常识和逻辑等一些特征。在本文中,当这些对玛格丽特产生怨气和嫉妒心理的孩子们形成一个霸凌群体之后,他们的行为变得非理性、简单化、缺乏常识和逻辑。以多欺少,将一个弱小的女孩锁进柜子里,并且不反思这种行为是否符合道德标准。第二个方面,就是自信心爆棚,敢想敢干,横冲直撞。反对玛格丽特对太阳的观念的孩子们形成了一个群体,他们对自己的观点自信心爆棚,并将观点不一致的玛格丽特关进了柜子,行为很是极端。第三个方面,是情绪化、敏感化,急于采取行动。文中的霸凌群体的行为就是过于情绪化,急于采取行动的结果。
与此同时,“多对一”的社会环境也会让处于少数人位置的人群有一种势单力薄的感觉,从而不敢抗争或者说出自己心里的声音。在文中玛格丽特就属于少数被针对者,因为她处于弱势地位,她不敢也没有能力反抗,并且被集体针对之后也没有为自己发声。
综上所述,不管是以孩子们为代表的群体还是以玛格丽特为代表的个体,他们实际上都对对方实行了霸凌的行为,只不过一个是显性的外化的人身攻击,一个是隐性的内化的精神霸凌。而他们的行为与他们所处的环境也有相当大的关系,特别是文中所描述的是一个特殊的既阴郁又幽闭的环境,这样的环境更容易催生出霸凌行为的产生。而“多对一”的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也使得孩子们与玛格丽特的表现极为不同。本文从心理学的角度,结合心理学理论,对文中的霸凌现象展开了较为细致的分析,希望能够帮助读者进一步理解多角度理解文中霸凌现象产生的原因和影响因素。
[1] Roger R,Hock.改变心理学的40项研究[M].白学军,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297-304.
[2] 赵敦华.西方哲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