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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类型文学翻译史是文学翻译史的重要组成部分。遗憾的是，目前我国翻译文学研究多以主流文学为主要研究对象，类型文学译史研究处于边缘地位。科幻文学作为类型文学的重要分支，其在中国的翻译史已逾百年，但相关译史研究仍较为匮乏，未能充分展现中国丰富悠久的科幻文学翻译全貌。在科幻文学专题译史研究著作方面，此前仅有姜倩《幻想与现实：二十世纪科幻小说在中国的译介》（2010）和王晓凤《晚清科学小说译介与近代科学文化》（2015）两部断代史著作。两部专著均丰富了类型文学译史研究，具有一定学术价值，但在史料爬梳剔抉方面留有较大发展空间，仅探讨个别译者、译本、原作和原作者，导致史论建立在片面残缺的史料上。

李琴所著的《中国百年科幻文学翻译史研究》较好地填补类型文学专题译史研究的空白。该书于2023年10月在商务印书馆出版，是2019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的成果。该书近乎囊括晚清至当前所有时段，详实陈列各时期翻译年表，分析各时期翻译活动的宏微观历史规律，涵盖港澳台地区译史书写。该书探讨内容广泛，概念史、翻译批评史、翻译批评原则、外译传播效果研究和翻译史论建构等议题均有涉猎。该书以史料爬梳剔抉细致充分、内史与外史结合、研究方法多元、内容全面为研究特色，为今后类型文学译史研究提供了史料、方法和内容上的有益启示。

2 内容概览

2.1 探索科幻文学译史研究的面向与方法

作者在绪论中综述我国科幻文学译史研究现状，指出其在研究类型、研究时段、研究地域、研究文体、研究形态等方面均有待拓展。基于此，作者规划了科幻文学翻译史研究的图景与路径。作者将研究内容具体化为科幻文学翻译史料爬梳与数据库建设、翻译本体研究、翻译传播研究、翻译批评研究和元翻译史研究；提出历史文献法、史论结合法、文本细读法、个案研究法、历史比较法、口述史、语料库研究法等研究方法；在研究路径方面，探索多元系统论、社会学理论、概念史和传播学等理论视角。

2.2 书写我国各时期科幻文学译史

第一章探讨晚清时期的科幻文学翻译。该章陈列晚清中国科幻文学翻译年表（共119种译著），分析翻译起源的思想和诗学背景，剖析译介主要国家、译介主要作家，以及译介主要题材的社会文化成因；通过爬梳大量的译作序言、注释、眉批和封面等副文本，对其文本细读和梳理分类，揭示晚清科幻文学著译不分、署名不一致、文类界限不清等翻译特点；探讨翻译在写作主题、写作体例、叙事时间和文体等方面对科幻文学本土创作的积极影响。第二章聚焦民国时期，以民国科幻文学翻译年表为根（283种），介绍现实主义科幻、侦探科幻、科幻游记和泰山科幻等多元译介题材；结合该时期的科学小说文论、译论和译本的副文本等一手和二手史料，探讨民国时期科幻小说翻译与社会运动、文学思潮和翻译规范的关联。

第三章转向新中国成立后17年的科幻文学译史。该章陈列苏联科幻文学（153种）、苏联科幻理论著述（19种）和凡尔纳小说（19种）等翻译年表，钩沉该时期我国意识形态、青少年教育政策和科幻文学思想等政治文化语境与科幻文学翻译政策的关联，以及苏联科幻文学和文论译介对我国科幻文学创作的影响。第四章聚焦改革开放至20世纪末。该章剖析“黄金时代”和“复兴期”两阶段的政治与诗学语境；从出版形式、译者类型、重译复译等角度详述该时期凡尔纳、威尔斯和其余经典科幻文学的译介情况；概述中国港台地区科幻文学20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今的科幻文学作者、译者和出版社信息，总结港台地区翻译与内地的显著差异。

第五章描写21世纪初我国科幻文学汉译史。该章从多元文化语境、收入群体分布、泛文学语境、“两个翅膀论”等角度分析推动科幻文学翻译繁荣的社会和诗学因素；从数量、来源国分布、译者构成等方面勾勒该时期汉译发展脉络和特点；探讨网络科幻文学翻译的特点与不足；从篇幅、主题和写作手法等方面分析汉译对本土科幻文学创作的影响。第六章聚焦同时期我国科幻文学英译史。该章基于科幻文学英译本出版信息评述科幻文学英译的成果与不足；采用语料库研究法考察《三体》的英译策略；基于拉斯韦尔的“5W”模式和德尔菲层次分析法，构建中国文学外译传播效果量化评价指标量表，并将其应用于域外传播效果评估与成因分析。

2.3 科幻文学翻译批评史综述与史学探讨

第七章综述中国百年科幻文学翻译批评史。该章结合历史文献法与文献计量可视化分析，从发文量、聚类时间轴、关键词突现图谱、被引量和发文期刊等多个维度评述科幻文学翻译批评的特征与不足，提出科幻文学翻译批评原则。余论从类型文学的特点和基于问题意识的理论建构两方面论述中国科幻文学翻译史学研究的必要性；从史料搜集、译史分期、理论视域、理论视角、研究内容等方面探索类型文学翻译史学。

3 特色与贡献

3.1 史料详实，史论通透

书写译史，史料为根。简单罗列已知史实并不能真正提升翻译史书写品质，史料的搜寻、爬梳、剔抉、考辨是译史研究的基础（蓝红军，2016：9）。该书在史料梳理上细致深入，弥补了我国科幻文学译史研究在翻译史料发掘、整理、考辨和分析方面的疏漏。该书陈列各时期的科幻文学翻译年表，对译本目录的爬梳范围超越以往相关研究。作者不仅查阅了大量相关期刊和报纸，还参考了《科幻文学论纲》《中国科学幻想文学史》《清末民初小说目录》《二十世纪科幻小说在中国的译介》等专著附录；追溯电子杂志《科幻研究通讯》；参考编撰目录《台湾科幻文学全书目》和未出版的《香港科幻图书目录（1960—2012）》等稀有史料（由张峰提供）；检索华语世界规模最大的中文科幻数据库（CSFDB）、孔夫子旧书网、读秀学术搜索、The Internet Speculative Fiction Database、Goodreads、Amazon和 Worldcat等平台。翻译年表多达78页，尤其晚清和民国两时期陈列的译作高达119种和283种，详实的翻译目录使作者能够客观准确地对译史进行整体描画和脉络呈现。此外，作者于正文多处和附录介绍相关科幻文学作家和译者，丰富译史研究作家与译者的知识谱系。

阐释译史，史论为要。对客观的翻译历史事实进行解释、分析，进而得出具有启迪价值和富有见地的结论，应是翻译史研究的题中之义（许钧，2024：3）。翻译史研究者需树立问题意识，从史料中阐发理解、分析与反思，由以史求实转为以史求识。该著作实现史料与史论的互相阐发。第一，作者借助科幻文学翻译考古资料，深度挖掘其序跋、批注、标题、署名、封面等副文本，增强关于翻译策略、翻译思想与翻译目的论说的信度与效度。例如作者对卢藉东、红溪生译《海底旅行》中的眉批类型举隅，将批注分类为感想式、赏析式、议论式和补充式，生动体现晚清译者经世致用的翻译思想（李琴，2023：103）。第二，作者对史料的择取丰富多元，贯穿于各学科领域。史料不拘泥于翻译本身，还涉及文学、出版、教育、政治、经济、科学等。例如作者将民国时期存在于书评、译本、书信、随笔、期刊、报纸的科学小说理论话语连缀起来，还原民国科幻小说的诗学规范，追溯民国科学社团和审查会的历史文献，爬梳民国政府大学院译名统一委员会与编译馆的史料，进而钩沉民国科幻文学翻译规范与文学观念、科学发展、科学翻译和政治的互动（同上：126-172）。第三，作者将翻译内部史与外部史研究相结合，对史料的语境化构建贯穿全书。作者不止于对各时期译者、译本、译论和译事的整体描写和脉络呈现，更进入文学史、思想史、政治史和社会史等知识领域。比如新中国成立后17年时期的国家翻译实践、中苏友好关系、青少年科普教育和科学文艺理论发展。比如“黄金时代”和“复兴期”的政治运动、多媒体兴起、出版业发展和科教兴国思想；21世纪初的网络文化、视觉文化与消费文化等新文化形态、中等收入群体扩大、泛文学语境、“两个翅膀论”“新神话主义思潮”“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和文学创作等。第四，作者较好把握翻译活动的历史特性，揭示了科幻文学翻译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特殊功能：晚清科幻文学翻译凝聚着启迪民众科学思想的愿景，民国科幻文学翻译映射出文学本体价值的觉醒，新中国初期科幻文学翻译体现为政治与教化行为，改革开放后的翻译则成为跨国文学与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彰显了作者对翻译历史复杂性的深刻认识。

3.2 内容全面，方法多元

该书作为一部专题译史著作，其研究时段、研究地域、研究对象和研究论域等方面的全面性超越以往相关著作，可谓专题译史研究面面观。作者突破翻译断代史研究的局限，始于中国科幻文学翻译之滥觞，终于当前科幻文学外译之勃兴，除“文革”时期之外，该书囊括晚清、民国、新中国成立初期、改革开放至20世纪末、21世纪初，其研究规模接近专题通史。在研究地域方面，该著于第四章第三节专门探讨港台地区历时六十多年的科幻文学翻译史，诚然作者仅从宏观层面以图文形式展示了主要作者、译者和出版社信息，对港台地区的翻译特征总结较为笼统，缺乏细致、深入和系统的分析，但作者通过穷尽《台湾科幻文学全书目》和《香港科幻图书目录（1960—2012）》等稀有史料，梳理呈现先前未被关注到的港台译者、译作与出版社信息，为未来港台地区的科幻文学译史研究提供史料借鉴。研究对象上，该论著将着眼点从翻译家下沉至草根译者，从经典文学文本拓展至非经典文学文本。过往的翻译史书写成果丰硕，但主要集中在翻译家、典范性文本和文学翻译等方面，这与人类数千年以来丰富的翻译实践不相匹配（蓝红军，陈红梅，2023：905）。科幻文学作为非经典文学，其翻译史研究更应关注无名译者与边缘性文本，使历史视野中的翻译活动延伸至更多的层面与领域。作者并未着眼于个别翻译家与经典译作，而是近乎对所有译著与译者概观扫描，如民国译者吴梼和俞天游、新中国初期译者李敏和王汶、改革开放时期译者陈渊和王昌茂等，作者使这些鲜受关注但起到重要历史作用的译者进入学界视野，拓展译史研究的深度与广度。研究论域方面，作者不仅分析阐释翻译历史事实，而且探讨“科幻文学”概念翻译史、外译传播效果评估、翻译批评史和科幻文学翻译史学理论建构等论题，拓展译史研究的视野。

该论著不仅研究内容全面，研究方法和路径也丰富多元。在研究方法上，内史与外史相结合、历史文献法等贯穿各时期译史研究。此外，作者运用语料库方法分析《三体》英译本的翻译策略；基于德尔菲层次分析法确定中国文学外译传播效果评价指标权重，并运用Python语言进行读者情感分析；基于文献计量可视化技术描绘百年翻译批评史的知识图谱。在理论视域方面，作者化用多种翻译理论阐发翻译史实。如在论及晚清科幻翻译文学与本土文学的关系时，转换至佐哈尔的多元系统理论；描述民国翻译规范变迁时，对切斯特曼“规范”（Norms）的嫁接和适用；借鉴拉斯韦尔传播学“5W”模式，从五个维度出发分析外译传播效果影响因素。作者将理论内核化为阐释的点睛之墨，达成中国问题与西方理论的互证互释。

4 商榷之处

除上述鲜明特色外，本书仍存在值得商榷之处。首先，论著对科幻文学的文类定义与译作范围界定缺乏清晰性和一致性。在研究晚清民国时期的译史时，作者以科幻小说为研究对象，不包涵魔幻、奇幻和玄幻等其他类别的幻想文学，而对于21世纪初的译史研究又囊括所有幻想文学类型，前后两时期对“科幻文学”这一研究对象的范围界定不一致。其次，该论著对“科幻文学”这一概念翻译史研究有待深入拓展，仅停留于外来词汇史的简略梳理，尚未对翻译活动和译者进行细致考察，索隐钩沉翻译文本和译者如何在理解、误解、诠释、协商等中介活动中，参与社会历史文化的构建、话语的生成和知识的再生产（朱一凡，2023：10）。只有能透过概念语词的演变揭示中国社会在不同历史阶段对科幻文学之文学性与科学性的认识，方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概念翻译史研究。再次，作者在末章“余论：中国科幻文学翻译史的理论建构”试图建构与严肃文学有别的类型文学翻译史学理论。遗憾的是，其论述未能突出类型文学有别于严肃文学的译史研究方法论特征。作者关于科幻文学翻译史研究的译史分期、理论视域、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的探讨与其他翻译专题史学几无差别。

5 结语

《中国百年科幻文学翻译史研究》立足于详实的翻译史料和基于问题意识的史料阐释，综合多种研究方法，探究和揭示科幻文学翻译与各历史时期我国政治、社会、文化和文学史实的交互影响，彰显翻译活动的历史特性与复杂性，在研究地域、研究对象与研究论域上的全面性超越以往相关著作，堪称专题译史研究面面观。该书充实科幻文学译史研究史料，弥补类型文学翻译专题史研究的隙缺，虽未能尽善尽美，但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为今后翻译专题史研究提供史料、方法和内容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蓝红军．整体史与碎片化之间：论翻译史书写的会通视角［J］．中国翻译，2016（1）：5-11．

[2] 蓝红军，陈红梅．知识翻译史的图景与路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23（6）：901-911．

[3]李琴．中国百年科幻文学翻译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

[4]许钧．关于翻译史研究的几点思考［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24（1）：2-4．

[5] 朱一凡．概念翻译史研究：内涵、意义与路径［J］．上海翻译，2023（4）：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