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上海
新手咨询师(Novice Counselor),特指从业余助人者转换为专业助人者过程中,正接受专业心理咨询培训的受训人员[7]。新手咨询师作为尚未具备足够专业胜任力的职业入门者,通常是职业心理咨询师培训体系的受训主体,需要在学习的同时开始专业实践,以获得足够的技能和经验,这是心理咨询师职业生涯发展道路上充满痛苦、艰难的关键阶段[8]。
实际上,新手咨询师往往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也造成了他们在接待心理咨询时容易出现过度紧张和忽略心理咨询设置的问题。例如针对新手心理咨询师开展的研究[6]发现,对于新手咨询师来说,最常见的体验便是“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怎样做才是对的”“来访者并不是理想的来访者”,这些体验反映了新手咨询师对于确定性的渴望和模糊性的焦虑。
Skovholt和Ronnestad[9]针对新手咨询师的焦虑体验进行深入的研究,总结了新手咨询师所面临的具体压力来源:强烈的焦虑与恐惧、来自同辈及老师的评价、职业自我认同的不完整、咨询认知图式的缺失、来自来访者的反馈、过高的期望以及迫切需要的积极指导。层层叠加的压力往往使得新手咨询师容易出现认知上的局限、无法积极关注来访者的情绪以及难以灵活处理咨访关系,最终导致咨访关系或过于紧密,或过于僵硬[1]。
新手咨询师的失误问题行为以及焦虑背后的核心被认为是新手咨询师所秉持的完美主义[4],这正呼应了在咨询行业里流传已久的那句话“不要幻想成为满分的心理咨询师,及格就是最大的胜利”,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大多摆脱了这种幻想,不再有过度的全能感,如总是期待自己能够拯救或使来访者彻底痊愈。对于新手咨询师来说,大部分人仍沉浸在这种“拯救来访者”全能感的幻想中,期待自己能够成为满分的心理咨询师。而根据Ganske[5]的研究,持有完美主义的新手咨询师与来访者之间的治疗联盟呈显著的负相关。治疗联盟又称作咨访关系,它是咨询过程中重要的疗效因子之一,也是咨询取得良好效果的必要条件。新手咨询师的这种完美主义或致使新手咨询师在咨询过程中过分关注咨询过程的完美以及自己表现的完美,从而忽视来访者的感受进而影响双方的治疗联盟,最终导致新手咨询师的焦虑、不良表现以及个案脱落。
这种完美主义的核心是不完美焦虑,它指持有完美主义的个体会在自己生活的多方面,诸如工作、人际关系以及所有物都持有完美要求,期待在这些方面没有任何缺陷,哪怕出现一点缺陷也会体验到强烈的焦虑情绪[2]。根据赵丹丹和訾非[2]的调查显示,这种不完美焦虑往往出现在新手咨询师身上,而随着咨询时数的增长以及经验的累加,这种焦虑会慢慢减轻。但对于刚刚踏入心理咨询这条职业道路的新手咨询师来说,这种咨询不完美焦虑是巨大的负担,他们往往会陷入这种不完美焦虑中,明明是持有完美主义希望咨询做到最好,结果反而导致咨询效果的不佳或个案脱落。
本案例中的小A正是一位新手咨询师,本文描述了小A在首次咨询实践中所面临的挑战(如其自身高水平咨询不完美焦虑及由焦虑引发的设置失误等),以及小A是如何解决并克服挑战的全过程。
来访者小B,性别女,年龄30岁左右,职业销售,已婚育有一女。幼时父母在外务工,寄养在亲戚家,为农村留守儿童,长大后听从父母建议按部就班,先后完成人生的每一件大事。目前与公婆同住,老公工作繁忙,周末回家。
主诉问题:小B自述不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已从事该职业五年,工作常常让她觉得十分焦虑,偶尔中午陪小孩睡午觉,想到待会要去上班就睡不着,一直感到烦躁不安;小B的老公常常不在身边,聊天时也总是不理解小B心中的苦闷,小B表示自己三年前便产生离开这份工作的想法,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不认可她辞掉这份工作;小B认为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一直很有问题,常常把工作上的怨气和怒气撒在家人身上,事后又会觉得很后悔。
评估结果:
存在情绪困扰,但尚未影响工作及日常生活,评估为一般心理问题。
评估依据:
(1)精神状态检查:在初次评估时,小B记忆力良好,思维清晰,衣着搭配与季节和年龄相符,躯体活动无异常。情绪表达畅通,自知力良好,心境状态较为平和。
(2)DSM-5评估:小B睡眠状态较差,容易在睡前思绪繁多,无法入睡,有一定的兴趣感缺乏,但未出现持续两周以上的抑郁心境或兴趣感缺乏,因此无明显抑郁状态。
小B容易在周日想到第二天又要上班时,而感到焦躁不安,但持续时间较短,不构成任何一种焦虑症状。
小B无自杀、他杀意念;无物质滥用史;无双相情感障碍症状;无进食障碍症状;无精神病性症状。
本案例采用自体心理学取向疗法。根据理论并结合小B的成长史和情境因素,对个案进行概念化,总结如下:
小B,独生女,已组建家庭,女儿三岁左右,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辞职而预约咨询。幼时大多数时间借住在亲戚家,寒暑假会到父母工作的地方与他们团聚。每年春节结束,父母再次离家工作时,小B总会感到很难过,但也没办法改变现状。回忆借住在亲戚家的往事对于小B来说很困难,即便是回忆哪些时间段借住在哪个亲戚家都无法肯定。小B在初中有两个玩的很好的朋友,但是长大后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工作后,有一些同期入职的同事关系比较好,会一起抱怨工作很辛苦。
在过去的三年里,小B一直想要辞职,却总被身边的人阻挠,老公会评价她“是你能力不行,即便你辞掉了这份工作,你也不可能做得好其他工作”,朋友会告诉她“如果你辞掉这份工作,你会后悔的”,父母会告诉她“这份工作是很稳定的、很体面的工作,你不能辞掉这份工作”。小B困于这些评价中,持续地自我怀疑:“或许真的是我的问题,也许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工作之余,小B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孩子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会细心关注孩子的各个方面,比如孩子的呼吸方式是否正常、情绪表达是否得到肯定、孩子是否有足够的运动量等。老公对小B的这些付出都毫不在乎,他认为教育只能由一人说了算,如果夫妻两人一起投入对小孩的教育反而不好。因此,当小B需要老公帮忙的时候,她需要反复说多遍甚至大吼才能够让老公参与照顾孩子。
频繁地借住在各个亲戚家的经历使小B在成长过程中缺乏持续的镜映客体,致使其镜映性自体客体关系非常脆弱。无论是其老公、父母亦或朋友的评价都会轻易动摇小B的自尊水平,使其怀疑自我的能力。这也导致小B的志向、目标始终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
由于过早和父母分离,小B的理想化自体客体需要很少得到满足,这使得小B难以忍受焦虑、恐惧、挫败及悲伤,强烈的不安全感导致小B习惯性地使用“压抑”的防御机制,以达到隔绝不适感的目的。
留守的经历可能使小B持续抱有寄人篱下的不安全感,体现在她目前的婚姻状态中,可能表现为她对于孩子强烈的关注,以及无法要求老公参与孩子的教育。这样的不安全感,同样致使小B失去探索世界的自信感,虽然其内在仍有很强的探索性,但小B总是无法坚定和相信自己能够完成探索。
整体上呈现出“假自体”的倾向,即看似是家人眼中听话的乖乖女、丈夫眼中缺乏行动力的无能力者,但小B自身有强烈的被看到、被镜映的需求,希望自己能够找回自我,重获对人生的选择权与自由感。
咨询师小A,专业出身的新手咨询师。本科专业为心理学,硕士专业为临床与咨询应用心理,专业理论学习超5年,零咨询实践经验。于某心理咨询专业机构担任实习咨询师,首次进行心理咨询实践。
咨询共计20次,已结案,前三次咨询为每两周一次,咨询收费,接受个人一对一督导10次,团体朋辈督导2次。接受督导前已向来访者小B说明关于督导的相关伦理要求及设置(包括隐去可识别的个人信息、督导参与者均签署督导保密协议等),来访者小B同意其咨询内容在一对一督导及团体朋辈督导中进行呈报。来访者小B在接受心理咨询期间未接受药物治疗。
本阶段,由于来访者小B整体情绪状态比较糟糕,对工作的负面情绪大,咨询师小A主要通过开放式提问、共情式倾听、反馈性陈述接纳来访的问题和对工作的抱怨,并给予她积极的反馈,以提供镜像的功能。
咨询初期,每次咨询前,小A总是特别紧张,会非常认真地准备第二天的咨询,如在咨询记录用的本子上写满整整一页的“咨询初期应该问些什么”等内容;小A也总是在咨询的前一天晚上格外紧张,睡不着觉,持续失眠,不断在脑海里思考第二天的咨询应该怎样开场最好;咨询当天,小A会提早1到2个小时到咨询室进行视频咨询准备,并提前30分钟设置好视频咨询,等待来访者进入。
咨询中,小A会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是否按照准备好的问题列表问完了问题,也会持续关注自己是否表现得像个心理咨询师。
在第一次咨询时,小A虽然通过助理,提前将视频咨询所使用的平台及链接密码发送给了来访者小B,但未曾告知小B是否必须使用电脑设备进行视频咨询。最终致使小B在设备的调整及更换时花费15分钟的时间。首次咨询超时20分钟,用时1小时20分钟。
同时,由于小A僵硬地按照问题列表推进咨询,在首次咨询时,便邀请来访者小B讨论咨询的目标,并简单地定为“情绪的管理与改善”。首次咨询结束时,咨询师小A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同来访者小B讨论咨询频率为每周一次还是每两周一次,也忘记同小B确定下次的咨询时间。
重点咨询片段呈现:
咨询师小A:当你走出咨询室时,你期待自己是什么样子?
来访者小B:或许能不那么经常地发火,我总是忍不住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对家人大吼大叫。
咨询师小A:好的,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将咨询的目标先定为情绪的管理与改善。
来访者小B点了点头,“嗯。”
小A由于自身过度的紧张情绪,失误不断,来访者小B这边也有不少状况。在咨询初期时,小B几乎总是在更换咨询的地点,有两三次,视频的画面框内出现了其他的人的身影。某次咨询时,小B甚至向咨询师小A请求:“老师,你先说好不好,我听着。我有一个工作马上要交接,我先把它完成”。
种种的状况交杂在一起,前期的咨询时间几乎不固定,往往两三周,来访小B才会再约一次咨询。
在咨询进行到第三次后,同辈督导中,咨询师小A报告了该个案,并说明了自己过度的紧张感。相对具有咨询经验的咨询师同辈们安抚了小A,告诉她只有当她放松下来时,她才有更多的空间去容纳和体会来访者的情绪。并给出建议,使用如“自我在场”一类的技术,将咨询中的关注焦点从自我的咨询表现转移回到来访者小B的身上。
小A试着放轻松,不再每次咨询前花大量的时间去准备,也不再提早1到2个小时去咨询室等待。在停下准备的行为后,小A睡梦中的紧张感逐渐消失,不再失眠。小A也通过使用“自我在场”一类的技术,让自己能够更多地关注来访者小B的情绪感受及行为表现等,不再僵硬地按照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列表一一询问小B。
当小A的焦虑情绪有所缓解后,她很快意识到咨询中还有一些情况正在干扰咨询的进行,她在咨询中对来访者小B进行了心理教育。重新说明了咨询怎样才能起作用,如每周定时进行,尽量在安全、安静的空间,必须保证无人打扰等。
在重新完成关于心理咨询如何起作用的说明后,咨询调整为每周进行,并且固定在来访者家中的某一个房间进行,小A会提醒小B咨询时关上房间的门。
具体来看,可以发现在第一阶段的咨询中,小A存在明显的咨询不完美焦虑,包括提前一天整理提问表格、咨询当天早早到场、僵硬地按照表格推进咨询等。与来访者小B确定咨询目标时,小A单方面拟定了目标,仅仅询问来访者是否同意,这也是一种过度紧张和失误的体现。此外,一开始小A也出现了对咨询设置坚守不稳的情况,未向来访者说明咨询一般保持的频率以及网络咨询需要确保房间的安静与封闭。
小A做得比较好的部分在于:她在同辈督导时进行了个案汇报,听取来自同辈督导的建议及时调整自身的状态,减轻自身过度的咨询不完美焦虑。小A还会进行自我督导,如她焦虑减轻后很快便觉察咨询仍然存在一些由咨询设置带来的干扰,觉察到问题的存在后,小A通过心理教育的方式向小B说明,随后的咨询双方都坚守咨询的设置。
咨询师小A与来访者小B已经建立相对稳固的咨询同盟,但这一阶段中,咨访同盟存在着关系拉远与拉近的变化,如来访者小B在某节咨询前借取消咨询表达了对小A的不满,但在随后的几节咨询中,咨询师小A承纳了这份不满,持续陪伴来访者小B一起面对糟糕的生活现状。以自体心理学理论进行说明,在该阶段,来访者小B经历了将咨询师理想化以及理想化破裂的时刻,咨询师小A利用这一点让小B意识到看似做着自己热爱的职业的咨询师同样也会有艰难与消极的时刻,让她能够平常化看待她的工作给她带来的痛苦。同时将咨询关系当成一面镜子,小A带着兴趣去镜映小B,修正其内在的自我意象,让小B看到真实与理想中的自己。
在这十次咨询中,来访者小B有三次临时取消咨询预约,前两次在下周咨询时都会主动告知咨询师小A取消的原因,最后一次取消预约时,在小A询问后小B才告知小A为何她取消预约。而在这三次取消预约中,小A每次都因为小B的取消而感到格外的轻松,心中会产生“本周不用做咨询真是太好了”的想法。这使得小A每次通过助理得知小B取消咨询时,都回答得非常迅速,毫无迟疑回复“好的”。这导致二人的咨访关系在后期发生动摇,但咨询师小A迟迟没有觉察这一点。
督导过程中,督导提醒小A注意约定好的咨询往往不轻易暂停或调整,如果咨询师或来访者有特别的突发情况在双方达成一致后可以暂停。而上文中提及的最后一次取消,实际情况是来访者进入了非常糟糕的状态,而她选择不到咨询室同咨询师一同面对。督导告诉小A,更加合适的做法是问问来访遇到了什么情况,如果是状态糟糕而不想咨询,或许可以试试邀请她到咨询室中同咨询师一起面对及谈谈。
在咨询进入中段时,来访者小B有了大量的改变与变化,她变得积极,寻找到了新的职业目标,每天花大量休息时间去做新工作的职业训练。
小B总是同咨询师小A分享对新工作的幻想和付出的努力,还告诉咨询师小A很感谢她的陪伴,希望可以陪伴她到把新工作的职业训练坚持满三个月,这样她也会更有勇气去完成职业的更换。
在这几节咨询里,小A大多数时间是承担陪伴与倾听的角色,偶尔会给到小B一些积极的反馈,如“这些变化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我想我们都看到了你不断在行动”。
而在上文中提到的最后一次突然取消预约后,小B的状态突然陷入低谷,反复提到“即便换了新工作我也不会好起来”“我可能就是心态不行吧”一类的话语,这让咨询师小A突然有了巨大的心理压力,非常希望做些什么。在来访者小B主动提到自己最近状态非常糟糕时,小A陷入自己的焦虑中,担心由于自己能力不足,没有识别出来访者的状态恶化。告诉来访者或许要考虑转介问题,要求来访记录下近期的睡眠、进食状况、情绪低落的时间等,并和来访约定在下次咨询时一起商定来访是否需要转介到精神科就诊。
此次咨询结束后,小A非常的焦虑,查阅了大量的书籍以及机构的转介说明。直到督导点出小A存在过度焦虑的状况,来访并不像小A想象得那么情况严重,小A太希望自己能帮到来访者,反而陷入过度的焦虑中。
随后,在整理咨询稿及督导记录时,小A一边整理一边反思自己的行为,她发现自己的确在许多时刻陷入了咨询师的全能感中,没有及时向来访者表明咨询师能力的有限,以及咨询的作用到底在哪些地方浮现,反而在小B情绪崩溃的前几节不断地跟她争夺话语权,试图让她按照自己所设定及期待的目标走,将来访者小B的感受以及咨询的目的甩在了身后。
小A使用“腾出空间”技术,将这种由咨询引发的扩散到咨询师现实生活的、影响咨询师生活状态的咨询感受移置,回归自己的生活,不再放任自己的情绪及思考持续地陷在咨询中无法抽离。
在这几节咨询中,咨询师小A的整体咨询状态已经有所调整,但面临突发事件时,她的咨询不完美焦虑再次被激起,做出了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承诺,也没有坚守咨询的设置,过度卷入咨询中以致于影响自己的生活状态。
面对这些情况与问题行为,小A做得比较好的是:作为新手咨询师,持续接受一对一个人督导;坚持每周花一定时间进行个案整理并进行自我督导反思。通过以上两个部分的工作,小A在较短的时间里发觉了问题所在,并及时进行调整,最终第二阶段的工作也顺利地开展和推进。
在这一阶段中,咨询师小A为来访者小B提供一种稳定且健康的关系,为其形成健康的关系模板创造基础。咨询师小A作为一个稳定健全的客体,在与来访者小B的互动中帮助她重拾自我,觉察生活本身的有趣之处,使得小B真正发生了一些变化。实现咨询中后期二人所讨论的目标——即走出咨询室后,小B能够看到自己,听到自己内心的感受和声音。
在最后的五节里,咨询师小A明显进入了咨询师的角色,具备一位新手咨询师的工作胜任力。
重点咨询片段呈现:
在某次咨询中,来访者小B的孩子突然跑进咨询室,但由于其孩子年龄较小,咨询仅有3分钟便结束,咨询师小A允许让其孩子短暂地待在咨询空间中。
在下一次咨询时,借由这一点向来访者反馈:
咨询师小A:你还记得上次咨询结束,孩子突然跑进来的事情吗?
来访者小B:嗯,我还记得,当时也是没办法,她爸爸也不好进来把她抱走,而且我们也只剩下几分钟了。
咨询师小A:是的,我理解。再提起这件事情并不是想指责你或孩子,而是想和你一起讨论一下这个现象,你还记得之前也有些时候,明明我们在做咨询,你的老公也在家,但你还是忍不住去听孩子动静的时刻吗?比如你会跟我说,等一下,我想听听孩子是不是哭了。有几次,你甚至没忍住短暂离开房间去看孩子是不是真的哭了。
来访者小B先是笑了几声,“是的,我记得。我不放心我老公他看孩子,他总是看着看着就跑到书房去打游戏了。”
咨询师小A:他太不靠谱了。不过这倒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总是会有很多的身份,比如我既是在校的研究生,也是机构的实习心理咨询师,比如你既是小B,同时也是孩子的妈妈,老公的妻子。但是在咨询室里,我所面对的是你,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没有其他的身份,只有你,抛开其他所有身份的你,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有些怎样的感觉呢?
来访者小B眼眶微红:听到你这样说,我会有点想哭。
咨询师小A:嗯,好像你的其他身份盖过了你自己,那些身份下的你好像更重要,属于你的空间和时间似乎总是排在后面。
来访者小B: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够理解我和在乎我,我只能这样……
来访者小B哭了一会儿,咨询师小A默默陪伴在视频咨询的另一头,并鼓励她这是属于她的时间和空间,她可以哭,没事的。
通过此段逐字稿可以看出,与此前的十五节咨询相比,咨询末期的咨询师小A明显变得更加地从容、放松,能够面对突发情况,也不会再因为突发情况而过度焦虑。反而能够利用这种突发情况去帮助来访者小B觉察隐藏在这些行为背后的固有行为模式。
而此次咨询后,小B开始更主动向咨询师反馈自己的情绪,也会提及她的原生家庭,比如从来不敢向父母抱怨自己过得多痛苦、不敢放下家人去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等。
来访者小B最典型的防御机制便是隔绝和压抑,她常常使用这两种机制来防御工作给她带来的痛苦,以及忘却家人对她辞职的不支持和打压。小B在咨询的后期,能够承受咨询师小A呈现她的这两个机制,并且主动地讲出来她从来得不到什么支持。
与此同时,小B不再一味贬低自己,会在咨询室里和咨询师小A吐槽家人们对待她的过分之处,并且开始想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去觉察生活本身的有趣之处。即便暂时无法离职,小B告诉咨询师小A,她已经能做到推开工作一些,主动地享受生活,看到生活的美好。
在咨询的末期,即便面对突发情况,咨询师小A也能够沉稳地应对及反应,这也侧面体现了咨询师小A随着工作的开展与推进,其自身的咨询不完美焦虑渐渐减弱,不再会对其咨询工作造成干扰或影响。
小B自述接受咨询后,得到来自咨询师的理解与支持,自己心中的压力感有所减轻。在第十八次咨询时,小B也表述内心已经明确对工作的看法,不再因为纠结自己是否适合这份工作而摇摆。
通过咨询工作,小B理解了自己对家人发脾气背后的根源是因为自己从来都不被听到和不被支持,随着家人行为的改变,例如开始支持小B更换工作及体贴小B在工作和家务上的辛苦,小B对家人发脾气的情况也有所改善。
(1)从情绪上来看,小B在咨询初期及中期常常流露出明显的焦虑状态,整体情绪也偏低落和急躁,迫切地希望通过咨询得以改变现状。而在咨询末期,小B的整体情绪状态趋于平静,能够理性看待现实情况,同时倾听来自自己内部的声音。
(2)从认知上来看,咨询初期小B会用大量的消极词语形容自己,想到未来会有绝对化的倾向如“我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做得好”“我这个人生来就是脾气差”。咨询末期时,小B的思维明显发生改变,不再持有消极悲观的看法,并坚信能够通过自己的行动改变生活状态。
(3)从行为上来看,咨询初期时,小B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所以选择什么也不做,而到咨询中期时,小B开始坚持学习画画和每天看书。咨询末期时,小B坦言自己会主动留出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受工作和家务的影响而压缩属于自己的时间。
本案例中,咨询师小A存在明显的咨询不完美焦虑。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部分中:
(1)咨询初期时,小A会在咨询前提前做大量的准备,如在本子上记录应该提的问题并提早1小时到咨询室准备。
(2)小A会在咨询中低头看自己有没有把提前列好的问题都问完,以及总是忍不住想自己有没有表现得像个咨询师。小A在与来访者讨论咨询的目标时非常的局限,没有关注来访者回答内容背后的情绪,单纯从表面上便结束与来访者的互动,体现出小A在初期与来访者咨访联盟的不稳定。
(3)咨询中期时,小A在来访者情绪崩溃时,出现过度焦虑及紧张的部分,该部分还影响了小A自己的生活。
应对措施:
(1)面对与来访者僵硬的关系以及小A自己过度的紧张:小A寻求了同辈督导的帮助,通过与同辈们互相的经验分享,咨询师小A学会平常化看待自身的紧张与焦虑状态;
(2)小A采用了聚焦疗法中的“自我在场”技术,这让小A能够摆脱盘旋在其脑中“我是不是表现得像个咨询师”一类的想法,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来访者的身上。
(3)被来访者的情绪崩溃深深影响的小A:因为持续接受专业的督导,在督导的提醒下及时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卷入,适时的觉察让小A很快理清思路,主动区分来访者遗留在咨询师身上的情感部分,并主动打碎心中的“咨询师全能感”幻象。
(4)小A使用了聚焦疗法中的另一个技术“腾出空间”,通过意象的形式推开属于来访者小B的部分以及残留的咨询的影响,回归自己的现实生活。尽量在设定的工作时间内考虑与来访者小B有关的事情与情绪。
(5)小A每周都会花一定时间进行个案记录的整理,并利用整理的时候进行自我督导,反思工作中的表现与存在失误的部分。
根据新手心理咨询师小A的首次咨询实践,可总结如图一的理论基础模型。多年学习的理论基础及面谈技术是小A开展咨询实践最稳固的基石,但在咨询的前期及中期,她一直无法进入放松的咨询状态中,这也令她不断地出现咨询设置上的失误,从而导致咨询在前期无法顺利开展。(见图 1)
但小 A 的主动寻求帮助以及自我的反思与觉察,令她在较短的时间内调整状态,有效缓解咨询不完美的高焦虑状态,当小 A 放下对完美咨询的期待与追求,逐渐进入放松的咨询状态中时,理论基础及面谈技术作为主力,咨询设置作为辅力,小 A 的首次咨询实践得到了有效的结果,最终成功结案。
图1 新手咨询师实践模型
Figure 1 Novice Consultant Practice Model
本案例研究在工作时,未加入量表辅佐探讨新手咨询师咨询不完美焦虑对咨询的影响,也未探讨哪些措施对于缓解焦虑最有效,从量化研究的角度考虑本案例研究存在数据支撑方面的不足。
未来针对新手咨询师咨询不完美焦虑的个案研究可以考虑加入量表工具的辅助,如测量新手咨询师的咨询不完美焦虑水平的变化,以及焦虑水平变化对咨询效果的影响,也可以探讨缓解焦虑方法的有效性。从而实现量化指标对个案研究工作的补充与实证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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