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澳门城市大学,澳门; 2.深圳职业技术大学,深圳; 3.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珠海
作为道家最重要的经典之一,《列子》文本中存有大量关于“学道”“传道”的故事,蕴含着丰富的道家教育思想。其中,尤以其《黄帝篇》之第三章“列子求道”一则最具代表性: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闲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1]
“列子求道”的故事反映了哪些道家教育思想?这是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同时,《周易》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众经之首”“大道之源”,其蒙卦历来被公认为是论述教育的。那么,从《周易》蒙卦的视角出发,审视“列子求道”这一道家教育故事,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这是本文重点关注并拟深入探讨的问题。
“列子求道”中描述了两对师生的教学过程:其一是已然得道、“乘风而归”的列子与其弟子尹生;其二是老商与前来求师问道的列子。后者在列子对尹生的教学过程中由列子讲述出来。在这两对师生关系之中,列子分别具有老师和弟子双重身份,进而将二者串联为一个整体。毫无疑问,不论是“列子—尹生”,还是“老商—列子”的教育活动,都属于道家教育的范畴。但二者在教学方法、学生学习等方面都存在着肉眼可见的显著差异。深入探究两对师生的教育活动,可从中管窥道家教育思想的不同面向。
早在《道德经》中,老子就已经提出了“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2]庄子《德充符》中“鲁之兀者”王駘所行的,亦是“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之”[3]的教育模式。老子和王駘,二者都属于庄子所称道的“德全”者,他们所共同提倡的“不言之教”,正是道家所认为的理想教育模式。当代学者将这一教育模式解读为:“‘道家式教师’以‘静’守住教师人格和身份的‘本真’,以‘接纳’带来对全体学生的‘包容’,以‘无为’开展自然流动式的教学。”[4]而“老商—列子”这对师生的教学过程,所反映的正是“不言之教”的理想模式。
首先,“不言之教”体现在老商的教学活动之中。列子“事夫子(老商)友若人”凡九年。而在这九年之中,据列子所言,作为老师的老商并未如寻常般传道授业解惑。对于列子的学习内容,老商没有耳提面命;对于列子的学习方法,老商亦没有出言给予指导或修正。老商采取的方式,是典型的“道家式”的教学,即以自身之完整性和境界与列子相处,以“无为”的态度和方式,使学生自然领悟道的真谛。在整个教学过程中,列子从老商处所获得的反馈仅有三年“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夫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等三处。老商对列子的教育,可谓是道家“不言之教”教育模式的典范。
其次,“不言之教”体现在列子的学习过程之中。从表面上看,列子追随老商学道九年,几乎可说是完全的“自学过程”。从师三年之后,“心不敢念,口不敢言”,只得到夫子“一眄”;从师五年,夫子才对自己“解颜而笑”;七年之后,才终于获得与夫子“并席而坐”的待遇。然而,再过两年,列子已然“内外进矣”,其修行达到了“乘风”的得道境界。缘何如此?答案正在列子对其弟子尹生的教导之中:“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5]将这一论述与列子对其求道不同阶段之状态的表述相结合可知,列子之学道、得道的秘诀,正在于其作为学生,对于老师毫无怼憾,尊崇顺巽,九年以来持之以恒,用心体悟,终于“无形而心成之”。由此看来,列子亦可谓是道家“不言之教”教育模式中学生的典范。
再次,“不言之教”体现在老商与列子的师生关系之中。道家“不言之教”的教育模式下,老师对于学生的学习并无明确的规定和清晰的指导,学生通过观察老师之言行,得之于心,独自体悟与修行。老师莫测高深,无为而包容,学生顺巽勤勉,用心以悟道。学生修行的进展与境界尽在老师掌握,老师无需直接出言点破,仅通过“眄”“笑”“引坐”等简单的动作,学生已然明了自己的长进。至于是否终于得道,则完全是学生自身的领悟与感知,再无需老师的认证。这是一种“玄”的境界,一切都毋需多言,师生二人心照不宣,水到渠成。老商与列子,正是道家“不言之教”教育模式中理想师生关系的典范。
当然,并非所有的学生都如列子般理想,比如其弟子尹生。列子之教尹生,最初也想要效法其师老商,行“不言之教”。于是,面对尹生的“因间请蕲其术”,列子“十反而十不告”。然而尹生求道不得竟“怼而请辞”,撂挑子不干了。此时“不言之教”再难施行,列子只好调整策略。而这一调整正揭示出道家教育的另一种模式。
“投隙抵时,应事无方”,出自《列子·说符篇》[6],其意在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作用,“应该不失时机地主动把握事物变化的条件和环节”[7],即面对不同时机、不同情况,要善于把握机会,灵活应变,以达成自身的目标。列子对尹生的教育过程所反映的正是这一思想,由此也揭示出道家教育的另一种模式。
详考列子对尹生的教育过程,主要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是考验道心。尹生仰慕列子之道,前来求学。列子并未直接传授尹生道术,而是“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求而不得,“怼而请辞”,列子又不让他离开;尹生彷徨数月后,终于还是“意不已,又往从之”。在这里,列子考验的是尹生的求道之心。相比于列子,尹生当然悟性不佳,因此难以在与老师的相处中独自体悟大道,甚至因老师未传道而心生怨怼。但其求道之心尚属坚定,通过了列子的考验。“不言之教”因学生之悟性难以实行,列子也就“投隙抵时”,灵活调整了自己的教育方式。
二是言传身教。面对尹生虽有求道之心却欠缺悟道之性的情况,列子作了一番揶揄:“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但列子并未放弃,继而请尹生入座,向其分享自己在老商处求道九年的经验与体悟。列子言传身教的教学方式,显然与道家理想的“不言之教”不甚相合。然而,敢于打破常规,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及时调整教学方法,正是“应事无方”的体现。
三是批评启发。讲述完自身求道经历之后,列子批评了尹生的态度问题:“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并为其分析了问题所在:“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的反应既合乎情理又蕴含深意:“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值得注意的是,尹生的“不敢复言”,正是列子在老商处求道时前三年的状态:“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由此看来,在列子的引导启发之下,尹生终于臻至列子学道的初始境界,亦即开始进入“不言之教”的教育阶段。
综合而言,“列子求道”故事反映了两种道家教育模式。首先,“老商—列子”的教育活动揭示出“不言之教”这一道家理想的教育模式;而“列子—尹生”则提示了道家教育中的“投隙抵时,应事无方”的次级教育模式。其次,值得注意的是,两种模式在折射出道家教育不同面向的同时,也有其内在联系。即后者的终极目的是服务于前者的,“投隙抵时,应事无方”的最终目的,是启发引导学生进入“不言之教”的理想境界。在这个意义上,二者毋宁说是道家教育模式之整体的不同阶段。下文则将其置于《周易》蒙卦之教育思想的视角下进行分析。
蒙卦是《周易》第四卦,是中国古代最早论述教育主题的文本之一。“蒙”之本义为兔草丝,引申为“遮蔽”“覆盖”“暗昧不明”等含义[8]。孔颖达释“蒙卦”之“蒙”曰:“蒙者,微昧暗弱之名。”[9]蒙卦所讲的正是如何通过教育,解除这一“微昧暗弱”之状态。历代学者对蒙卦及其十翼文本中的教育思想进行了深入的分析,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蔚为大观。详考“列子求道”,其中亦反映了诸多蒙卦的教育思想。以下分别从教师教学、学生学习、师生关系等三个层面进行分析。
“列子求道”故事中老商与列子两位老师的教学方式,反映了蒙卦教育思想中的“一个原则,两种方法”。其中,原则是指“时中”;两种方法则分别为“包蒙”与“发蒙”。
“时中”,出自蒙卦《彖传》:“蒙,亨,以亨行时中也。”[10]所谓“时”,吕绍纲在其《周易词典》中解释道:“《易》是讲变通的,《系辞传》云‘变通配四时’‘变通莫大乎四时’‘变通者趣时者也’。《易》之变通通过蓍、卦、爻表现出来,蓍、卦、爻的实质就是时……艮《彖传》:‘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11]亦即所谓“时”,指对事物发展变化之时机的领会与把握。至于“中”,吕氏则指出:“中的意义极深,孔子、孟子最为明了。《论语》记孔子谓中为‘无过不及’,为‘允执其中’,为‘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中’的含义,据孔、孟之理解,用今语表述,就是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依据具体情况的变化而灵活把握。”[12]简言之,“时中”之原则指的是根据情况的不同变化,选择适当的方式进行应对,以实现事物的亨通[13]。“列子求道”故事中,老商根据列子的品质与悟性,采用“不言之教”的方式,仅在关键处给予“眄”“笑”“引坐”等恰当反馈;列子则针对尹生的情状,灵活采用“考验道心”“言传身教”“批评启发”等教育方法。二者虽然教法不同,但其所反映的教育原则与蒙卦之“时中”的思想是一致的,二者若合符契。
“包蒙”,出自蒙卦九二爻辞:“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程颐《程氏易传》解读“包蒙”曰:“‘包’,含容也……必广其含容,哀矜昏愚,则能发天下之蒙,成治蒙之功。”朱熹《周易正义》则曰:“九二……当发蒙之任者。爻之德刚而不过,为能有所包容之象。”王申子《大易缉说》则直截了当地指出:“‘包蒙’者,包众蒙而为之主也。”[14]
由此可知,蒙卦之教育思想强调教师的主导地位和对学生的包容、含容。不论是老商对列子的不言之教,顺其自然,任其自悟,还是列子对尹生“怼而请辞”“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的不介于怀,都体现出蒙卦“包蒙”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正是由于老商的“包蒙”,列子才能从师九年并终于臻至“乘风”之境;也正是由于列子对尹生的“包蒙”,尹生得以错而能改,最终登上求道之正途。这体现出“包蒙”在蒙卦教育思想中的核心地位,正如梁寅所言:“当发蒙之任,尽发蒙之道,非九二其谁哉?”[15]
“发蒙”,出自蒙卦初六爻辞:“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这里指出,对于尚处蒙昧、毫无基础的学生,老师应当通过惩戒等手段,建立规矩,以引导学生走向正途。正如朱熹所言:“占者遇此,当发其蒙。然发之之道,当痛惩而暂舍之,以观其后。”程颐亦言:“发下民之蒙,当明刑禁以示之,使之知畏,然后从而教导之。”[16]这里所言的惩戒,是手段而非目的,其目的在于“正法”,这也正是蒙卦《象传》的精神:“利用刑人,以正法也。”“列子求道”之中,列子对于尹生在求道之初反复来去的行为,进行了严厉地批评:“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并在讲述自身求道过程后进一步指出其问题所在:“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列子在尹生空有求道之心而尚未得其要旨的初始蒙昧阶段,通过严厉地批评,指出其不正之处,进而引导其进入“心不敢念”“口不敢言”的悟道之路。这一教育过程之中,正体现了蒙卦“发蒙”的智慧。
“列子求道”中作为弟子的列子与尹生,在某种程度上可算是“好学生”的正反例。二者之对比凸显出道家教育思想中关于“学”的部分。将其置于《周易》蒙卦视角之下,则反映出学生学习的三项品质:“诚”“敬”“坚”。
所谓“诚”,指求学信念的坚定纯一。蒙卦卦辞曰:“非我求蒙童,蒙童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历代学者的解读中都强调学生求学之“诚”的态度,朱熹曰:“人求我者,当视其可否而应之;我求人者,当致其精一而扣之。”程颐曰:“‘初筮告’,谓至诚一意以求己则告之,再三则渎慢矣,故不告也。”[17]学者进而明确指出,“诚”即态度的“纯一”,如胡炳文曰:“童蒙纯一未发以听于人。”蔡清曰:“纯一之心。纯则不杂,一则不二。”[18]“列子求道”中,列子和尹生作为学生都做到了求学之“诚”。列子从师老商九年间孜孜以求自不必说;即使较缺乏耐性的尹生,在列子“十反而十不告”的情况下也始终没有放弃求道之心,在心中怨怼平复之后再度回来寻找列子,并坦然相告自己的想法。或许正是由于尹生之“诚”,列子才不吝将自己的求道过程相告,并帮助其走上正途。由此可见,“诚”之一字,当为莘莘学子所重视并体悟。
所谓“敬”,指对待老师的尊敬顺巽。尊师重道是中国教育文化的传统,而这一精神早在蒙卦之中已有体现。蒙卦六五爻《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程颐《程氏易传》解之为:“舍己从人,顺从也。降志下求,卑巽也。能如是,优于天下矣。”胡一桂从阴爻的性质出发来解读顺巽:“顺,以爻柔言。巽,以志应言。”[19]李道平则从蒙卦阴阳爻之承乘关系出发解读道:“承阳则敬,乘阳则不敬,……不敬则蒙气不除。”[20]其实,对老师之“敬”是与对道之“重”互相联系、共为一体的。“列子求道”中,列子对老商之顺巽从其对老师之简单反馈的重视程度中即可见一斑;而尹生虽然由于不能领会列子“不言之教”的奥秘而有所怨怼,但从其“因闲请蕲其术”“请辞”“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等行为及反应之中,亦可见其“敬”的态度。这也无怪乎《太公家教》有言:“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一日为师,终生之父。”
至于“坚”,指求学行为的持之以恒。蒙卦卦象上山下水,《象传》解此象为:“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朱熹由《象传》之“泉”的意象引申道:“‘泉’,水之始出者,必行而有渐也。”[21]此处的“行而有渐”四字之中已然蕴含了学习当持之以恒之意;李道平则对《象传》之“山”的意象进行了解读:“《说卦》曰:艮为果苽,故‘艮为果’;又为‘坚多节’,《传》曰:‘致果为毅’,亦取其坚也。”[22]这里的“毅”与“坚”,则更为直接地指出了学生求学当坚持努力。这也正是《中庸》所讲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23]“列子求道”中,列子师从老商凡九年,孜孜以求,终于得道,其求道之心、求学之行可称得上一个“坚”字;而尹生则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并因之招致其师的严厉批评。可见“坚”之品质在求学过程中的重要性。
蒙卦对于师生关系的论述,聚焦于“志应”一词。所谓“志应”,出自蒙卦《彖传》对卦辞“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的解读:“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也。”蒙卦之六爻中,一般认为其九二爻之“包蒙”是理想的老师状态;而六五爻之“童蒙”是理想的学生状态。因此,学者常通过对二、五两爻之关系的分析来论述蒙卦关于师生关系之“志应”的思想。
朱熹《周易本义》论述“志应”曰:“志应者,二刚明,五柔暗,故二不求五而五求二,其志自相应也”,程颐《程氏易传》亦曰:“二以刚明之贤处于下,五以童蒙居上,非是二求于五,盖五之志应于二也。”[24]二人皆从蒙卦第二爻为阳爻,其德刚明、第五爻为阴爻,其质柔暗,因此当为阴就阳的角度出发,指出所谓“志应”,重在强调学生对老师之“求”,即学生之志当与老师相应。而蔡清则同时指出了在“志应”中老师的主动性:“详观蒙卦六爻,在蒙者便当求明者,在明者便当发蒙者,而各有其道。”[25]至此,蒙卦“志应”的师生关系思想在老师和学生两个角度实现了完整的互动。因此,有当代学者指出:“《彖》辞‘志应’意指教师与童蒙之间志趣相合、性情呼应、灵魂互通的精神共鸣,彰显出最圆融的师生关系。”[26]
“列子求道”中,老商与其弟子列子之师生关系,当然称得上“志应”。作为弟子,列子求道之心诚,对待师长敬,悟道之行坚,九年一贯;而作为老师的老商,则“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师生之间无需多言,仅在弟子之一言一行,老师之一眄一笑之间,已相互得之于心,道亦因之以传。这无疑符合蔡清“在蒙者便当求明者,在明者便当发蒙者,而各有其道”的描述,亦着实达到了“志趣相合、性情呼应、灵魂互通、精神共鸣”的圆融之境。与之相比,列子与尹生之师生关系虽然显得相形见绌,略有不逮,但尹生孜孜以求,列子亦能即时为弟子指出问题,给予引导,这无疑也是二者“志应”之体现了。
整体来看,“列子求道”所反映的道家教育思想在教师教学、学生学习、师生关系等三个层面上,与《周易》蒙卦的思想相合。而这一相合现象背后所折射出的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及其意义,则有必要进一步加以分析和探讨。
“列子求道”所反映的道家教育思想与《周易》蒙卦思想之联系与差异,折射出中国传统文脉之源流。首先,《周易》思想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系辞传》言:“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由此可见,道家思想亦未脱离《周易》的范畴。这一点从“不言之教”与“包蒙”“志应”的内在联系中可见一斑。其次,相较于《周易》的无所不包,道家思想更有侧重点。比如在教育方面,道家显然更推崇“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教育模式。再次,虽然《周易》在后世被更多地认为是儒家经典,名列“六经”,但就其本源来说,《周易》确乎更适合被定位为“众经之首,大道之源”。
“列子求道”所反映的教育思想对今日之教育亦有启发之处。教育是人类社会的永恒主题之一,虽然时代变化日新月异,当今的教育结构与形态亦与列子所处的时代相去甚远,但作为教育的本质精神和社会功能当无大的差异。在这个意义上,“列子求道”教育思想中“时中”的教学原则、“包蒙”“发蒙”的教学方式、“诚”“敬”“坚”的学生品质、“志应”的师生关系,乃至“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道家理想教育模式,对于当下的教育实践,应当能够有所裨益。
“列子求道”作为经典的道家教育故事,其本身即蕴含着深刻的道家教育思想,这一思想与《周易》蒙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传统文化典籍浩如烟海,在这些古老文本中钩沉索隐,发覆其教育智慧,能够为当代教育的开展提供启示和参考。正如蒙卦《彖传》所说:“蒙以养正,圣功也。”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教育思想理当也必然能够在新时代中绽放其华彩,虽历久而弥新,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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