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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 问题提出

网络成瘾（Internet Addiction，IA）是指过度的网络使用导致个体生理、学习、社会和心理功能受损[1]。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指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89亿，其中10-19岁网民群体占13.5%[2]。研究表明，网络成瘾会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学业表现、人际关系等带来不利的影响［3，4］。因此，非常有必要探究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影响机制，以期为干预实践提供科学依据。

1.1 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家庭系统理论（The Family System Theory）认为，家庭是一个基本的情感单元，具有维持系统内稳态的品质[5]，而父母冲突（Interparental Conflict）可能会破坏这个系统。当青少年意识到父母冲突带来的系统不稳定时，他们可能会表现出问题行为（如网络成瘾）[6]。对此，认知语境框架（The Cognitive-Contextual Framework）认为，对来自父母冲突的威胁认知和自我归因会增加青少年抑郁和焦虑的风险[7]。有负面情绪的人可以利用互联网这一种容易获取的调节方式来处理心理健康问题[8]，而当他们暂时体验到抑郁和焦虑的缓解时，便容易沉迷网络[9]。

回顾以往研究发现，仅有少量研究考察了抑郁等变量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的中介效应[6]，对其他因素（如同伴因素和家庭因素）的中介作用关注不够。因此，本研究将综合考察家庭因素（亲子冲突）和同伴因素（同伴侵害）在父母冲突影响青少年网络成瘾之间的独立中介作用和链式中介作用。

1.2 亲子冲突与同伴侵害的中介作用

亲子冲突（Parent-adolescent Conflict）作为家庭环境的重要因素之一，对青少年的情绪调节能力，认知和应对策略的使用具有消极影响[10]。情感安全理论（The Emotional Security Theory）认为［11，12］，恢复和保持安全感是人类重要的目标之一。当消极的人际环境（通常包括敌意、暴力、冲突或攻击）破坏了个人的安全感时，他们会采取参与越轨行为的方式（如沉迷网络）来化解或避免这些威胁，以维持自身的安全感。具体而言，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冲突作为一种消极的人际环境，处于该环境中的青少年往往缺少父母的情感温暖[13]，从而缺少情绪宣泄的途径和获得安全感的来源。因此，青少年可能会转向互联网来缓解不良情绪以及维持安全感。当父母产生冲突时，会“迁怒”于孩子，即会对孩子的行为“鸡蛋里挑骨头”，从而引发亲子冲突[14]。同时，父母冲突会损害青少年的心理安全感，使得他们可能会把消极情绪在与父母的相处过程中发泄出来，从而引发亲子冲突[15]。实证研究表明，处于高父母冲突环境下的青少年，更倾向于报告较高的亲子冲突[14]。更进一步地说，亲子冲突高的青少年由于缺乏亲子依恋的社会控制功能的影响，往往更容易出现网络成瘾行为[16]。为了宣泄亲子冲突引起的不良情绪，青少年可能会选择互联网作为倾诉、减轻痛苦和分散注意力和逃避的途径[1]。而这种暂时的逃避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使这些青少年沉迷于虚假的安全感，最终导致网络成瘾[1]。实证研究表明，高亲子冲突的青少年更容易网络成瘾[17]。因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1：亲子冲突显著中介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同伴侵害（Peer Victimization）是指个体遭受来自同伴的身体、言语、财物以及人际关系攻击的过程[18]。同伴侵害会导致青少年低自尊、焦虑抑郁、孤独感、攻击行为和成瘾行为等众多不利影响[19]。关系自我系统过程模型（The Relational Self-System Processes Model）指出，同伴侵害会导致消极的关系自我系统信念，比如对人际关系的消极认知和对人际逆境的低控制感，这会增加不良适应的结果[20]。也就是说，同伴侵害会对个体的心理适应（如孤独感）产生影响，感到对生活失去控制，进而促使个体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来缓解同伴侵害带来的不良影响，从而增加个体网络成瘾的风险[19]。处于高父母冲突环境下的青少年，容易将这种消极的人际互动模式运用到与其同伴的交往模式上，从而形成不良的同伴关系[21]。实证研究表明，父母冲突能够预测较高的同伴侵害[22]。此外，同伴侵害作为一种青少年的人际压力源[23]，会威胁青少年的心理安全感，使得青少年会利用互联网所提供的无威胁的虚拟空间来预防或补偿他们日益下降的心理安全感[24]。实证研究表明，同伴侵害与青少年网络成瘾呈显著正相关[25]。因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2：同伴侵害可以显著中介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根据Hayes[26]的综合多重中介模型（The Multiple Mediation Model），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可以作为平行、顺序或混合形式的中介变量协同工作。有研究发现，亲子冲突可以预测同伴侵害[22]，进而可以通过同伴侵害预测犯罪和亲社会行为[27]。此外，有关亲子关系的研究表明，受到父母热情支持的青少年更有可能产生积极的同伴关系[28]。相反，以敌对的互动和父母的低参与为特征的消极的家庭环境，则可以预测同伴侵害[29]。亲子冲突对青少年的情绪调节能力，认知和社会支持应对策略的使用具有消极影响；高亲子冲突的青少年往往缺乏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和社会化过程中的应对策略，更容易遭受同伴侵害［10，20］。根据情感安全理论，青少年会采取各种措施，如卷入越轨行为（网络成瘾）来化解或避免由消极的人际关系所带来的消极影响［11，12］。也就是说，父母冲突可能引起高水平的亲子冲突，继而引起高程度的同伴侵害，从而增加网络成瘾的风险。回顾以往研究，主要集中考察个体因素对家庭因素和青少年发展之间的链式中介[30]。目前尚未发现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这两个因素链式中介父母因素与青少年发展之间的关系。因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设3：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可显著链式中介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具体而言，父母冲突可显著增加亲子冲突，从而增加同伴侵害，进而增加青少年网络成瘾。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采用方便取样法选取广东省多所普通公办初级中学1006名学生为被试。其中，男生485人，女生521人；被试的平均年龄为13.16岁，标准差为0.67岁，年龄范围介于12-15岁。

2.2 研究工具

2.2.1 父母冲突

选取池丽萍和辛自强[31]修订的Grych和Fincham[7]编制的“儿童对父母冲突感知量表（Children’s Perception of Interparental Conflict Scale）”的7个项目进行测量，要求青少年报告，在过去的半年里，父母冲突的频率和强度。采用4点评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4表示完全符合。计算所有项目的均分，得分越高表示父母冲突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1。

2.2.2 亲子冲突

采用方晓义等人[32]编制的亲子冲突量表的冲突频率分量表进行测量。共8个项目，要求青少年报告，在过去的半年里，他们与父母在学业、家务、交友等方面的冲突频率。采用5点评分，1表示没有，5表示每天几次。计算所有项目的均分，得分越高表示亲子冲突越频繁。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2。

2.2.3 同伴侵害

采用周莎莎等人[33]编制的同伴侵害问卷进行测量。共9个项目，要求青少年报告，在过去的半年里，遭受言语、关系和身体侵害的频率。采用5点评分，1表示从未发生，5表示4次及以上。计算所有项目的平均分，分数越高表示遭受的同伴侵害的次数越多。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0。

2.2.4 网络成瘾

采用改编自Pontes和Griffiths的网络游戏成瘾问卷的网络成瘾问卷进行测量[34]。共9个项目，要求青少年报告，在过去的半年里，自己对网络的依赖程度。采用3点评分，1表示从不，3表示经常。计算所有项目的均分，分数越高，表示网络成瘾越严重。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4。

2.3 施测过程和数据处理

在获得学校老师和学生本人的知情同意后，以班级为单位进行团体施测。主试为经过培训的心理学专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问卷作答时间约为30分钟，作答完成后当场回收。采用SPSS20.0进行数据处理。

3 结果与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和各变量间的相关分析

表1呈现了本研究中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相关矩阵。结果发现，父母冲突与网络成瘾显著正相关，表明父母冲突是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风险因素；此外，父母冲突与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均显著正相关，且亲子冲突与同伴侵害均与网络成瘾呈显著正相关，这为进一步检验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在父母冲突和青少年网络成瘾关系间的中介作用提供了支持。

表 1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

Table 1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each variable

注：*p<0.05，**p<0.01,***p<0.001。

3.2 中介效应检验

本研究采用Hayes[26]提出的PROCESS for SPSS的Model 6进行中介作用检验。以往研究指出性别、年龄和感觉寻求等是导致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重要影响因素[35]，因此，本研究将上述变量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到回归方程。感觉寻求的测量采用UPPS-P冲动行为量表的感觉寻求分量表[36]进行测量，共4个项目。在本研究中，该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4。

如表2所示，研究发现：（1）在对亲子冲突的预测方程中，父母冲突可显著正向预测亲子冲突（β=0.26，t=8.56，p<0.001，95%CI［0.20，0.32］）；（2）在对同伴侵害的预测方程中，父母冲突（β=0.16，t=5.36，p<0.001，95%CI［0.10，0.22］）和亲子冲突（β=0.25，t=8.23，p<0.001，95%CI［0.19，0.31］）均可显著正向预测同伴侵害；（3）在对网络成瘾的预测方程中，父母冲突（β=0.12，t=3.81，p<0.001，95%CI［0.06，0.18］）、亲子冲突（β=0.17，t=5.22，p<0.001，95%CI［0.10，0.23］）和同伴侵害（β=0.17，t=5.32，p<0.001，95%CI［0.11，0.24］）均可显著预测网络成瘾。

进一步采用偏差矫正Bootstrap方法（N=1000）检验中介效应的显著性发现：（1）

中介路径“父母冲突→亲子冲突→同伴侵害→网络成瘾”显著，效应值（Indirect Effect，IE）为0.0112，95%CI［0.0056，0.0221］；（2）中介路径“父母冲突→亲子冲突→网络成瘾”显著，效应值IE为0.0436，95%CI［0.0248，0.0708］；（3）中介路径“父母冲突→同伴侵害→网络成瘾”显著，效应值IE为0.0279，95%CI［0.0127，0.0521］。

综上所述，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关系间起着显著的中介作用。具体而言，一方面，父母冲突会增加亲子冲突，进而通过增加同伴侵害来增加网络成瘾；另一方面，亲子冲突、同伴侵害均可单独中介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

表 2 中介效应检验

Table 2 The test of mediating effect

注：性别为虚拟变量，1=男生，0=女生；*p<0.05，**p<0.01,***p<0.001。

4 讨论

4.1 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的链式中介作用

本研究发现，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显著链式中介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关系，这与研究假设3相一致。父母冲突可显著增加亲子冲突，从而增加同伴侵害，进而增加青少年网络成瘾。具体而言，父母冲突会导致青少年对父母的依恋程度以及信任程度降低，具体表现为青少年的自我表露减少，不愿意与父母沟通倾诉等，从而增加亲子冲突[37]。作为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发展的重要变量之一，亲子冲突引起的消极情感体验可能会使青少年将指向父母的敌意感泛化到他人（如同伴关系），从而影响青少年人际关系的发展[38]。处于矛盾冲突频繁发生的家庭环境中，青少年难以习得有效的人际沟通和交往能力。当青少年缺乏人际交往能力时，他们更难与同伴拥有更好的沟通质量及建立良好的同伴关系，使得青少年更容易受到同伴侵害，进而产生孤独感或感觉对生活失去了控制而感觉到不安全感。此外，由于互联网的匿名性和虚拟性，使青少年可以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与他人联系，他们可能会在网上寻求社会支持，以弥补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心理需求。因此，青少年可能会选择沉迷互联网这个虚拟世界来获取现实世界缺失的安全感和关系需要的满足。

4.2 亲子冲突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也发现，父母冲突能通过亲子冲突的中介作用影响青少年网络成瘾，这与研究假设1相一致。亲子冲突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网络成瘾间起显著的间接影响，这一结果表明，经常经历父母冲突的青少年更容易产生亲子冲突，进而导致网络成瘾，这与以往研究结果一致[39]。一个可能的解释是，父母冲突会损耗父母的心理资源和自我控制能力，精力、情绪耗竭的父母对子女缺乏耐心，而步入青春叛逆期的青少年更容易对父母产生逆反心理，导致父母与青少年在相处过程中（如言语和观念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和摩擦。亲子冲突则会导致青少年对父母的依恋显著下降以及对家庭的归属感降低[11]，青少年会对现实感到失望和迷茫，进而选择沉迷于虚拟的网络世界来逃避现实或得到慰藉[40]。

4.3 同伴侵害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还发现，父母冲突能通过同伴侵害的中介作用影响青少年网络成瘾，这与研究假设2相一致。同伴侵害是影响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重要危险因素，同时，这一研究发现验证了关系自我系统过程模型[20]。和睦、融洽的家庭关系会促进儿童亲社会行为的发展，冷漠和敌对的家庭关系则往往促使青少年不良行为的出现[41]。父母冲突会破坏青少年正常的人际交往模式以及同伴关系，使得其更容易遭受同伴侵害，进而引发青少年的问题行为（如网络成瘾）[42]。青少年所处的青春期，被认为是其身心发展的“狂风暴雨”期，处于这一时期的青少年，既渴望从家庭中独立出去，又极易受到同伴群体对他们的影响[43]。因此，当个体与同伴之间的人际关系比较消极时，青少年不会选择从父母那里获取帮助以缓解这些消极体验，而是可能会更依赖互联网来回避痛苦的人际关系经验和破坏性的人际压力源[44]。

此外，纳入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这两个中介变量后，父母冲突对青少年网络成瘾的直接效应不再显著。可能原因如下，相对于父母关系这个远端因素而言，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是影响青少年发展的更为近端的因素。所以当同时考察远端因素（父母冲突）与近端因素（亲子冲突）对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影响时，父母冲突对青少年的网络成瘾的直接预测作用不显著，而是通过影响亲子冲突和同伴侵害而作用于青少年网络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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