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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ychology of China

ISSN Print: 2664-1798
ISSN Online: 2664-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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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化与疗愈——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智慧老人”原型分析

Transformation and Healing —An Analysis of the “Wise Old Man” Archetype in the Film “King of Beggars”

Psychology of China / 2024,6(7): 1259-1268 / 2024-08-01 look1372 look357
  • Authors: 程钢¹ 范红霞² 曾佳佳³
  • Information:
    1.澳门城市大学,中国澳门;
    2.山西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太原;
    3.北京师范大学珠海校区,珠海
  • Keywords:
    Wise old man; Archetype; Jung; King of beggars
    智慧老人; 原型; 荣格; 武状元苏乞儿
  • Abstract: This article uses the “wise old man” archetype theory in Jung’s analytical psychology as a tool to conduct a psychological analysis of the character “Hong Riqing” in the film “King of Beggars”. The analysis reveals that the character Hong Riqing is the archetypal image of the wise old man in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mind of the protagonist Su Can. He appears when the individual encounters a mental predicament and is unable to heal themselves, providing guidance and facilitating the transformation and healing in the process of their mental individuation. The archetypal image of the wise old man, Hong Riqing in the film, has the imag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integration of Confucianism, Buddhism, and Taoism in the contex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its transformation and healing functions are manifested in various stages and scenes such as “testing”, “initial”, “cognition”, “dreaming”, and “transformation” in psychotherapy. 本文以荣格分析心理学中的“智慧老人”原型理论为工具,对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洪日庆”这一角色进行心理分析。分析揭示出,洪日庆这一角色是主角苏灿集体无意识心灵中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其在个体遭遇心灵困境难以自愈时现身,为其提供指引,促成其心灵自性化过程中的转化与疗愈。电影中的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具有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儒释道三者合一的形象特征,其转化与疗愈功能在心理治疗之“检验”“初始”“认知”“入梦”“转化”等诸阶段和诸场景中都有所体现。
  • DOI: https://doi.org/10.35534/pc.0607141
  • Cite: 程钢,范红霞,曾佳佳.转化与疗愈——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智慧老人”原型分析[J].中国心理学前沿,2024,6(7):1259-1268.


周星驰的电影《武状元苏乞儿》讲述了一个英雄自我救赎的故事。个体为实现某一目标而离家远行求索,途中历经艰险,遭遇诸多挫折,获得神奇机缘,终于攻坚克险,在成长自我的同时成就大功,以英雄之姿回归,这是古今中外的神话传说、小说戏剧中普遍存在的经典主题和桥段,一直以来也为人们所喜闻乐见。因其普遍和经典,在荣格分析心理学视角看来,这一故事主题就具有了心灵“原型”的特征与意义。约瑟夫·坎贝尔(Joseph·Campbell)据此提出了“英雄之旅(Hero Mono Myth)”的概念,包括出发、探索和在完整中回归三个主要阶段。坎贝尔认为,英雄之旅这一普遍的原型模式正是对个体从最初意识到自性化、从破碎到完整的心灵过程的隐喻[1]。

然则,英雄之心灵“从意识到自性化、从破碎到完整”的过程是如何实现的?实现这一转化的关键性因素是什么?这一转化性因素如何带来英雄心灵的转化与疗愈?本文尝试以荣格分析心理学理论为基础,以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为案例,通过对电影中“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角色的分析,对上述问题作一管窥。

1 荣格的“智慧老人”原型理论

荣格在其临床实践、个人体验和理论研究过程中逐渐发现,在弗洛伊德所描述的个体无意识内容之外,还存在“另一类内容,它的起源无从知道,或者无论如何不能把它的来源归结为个人获得物。这些内容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它们的神话特征,这些内容似乎并不属于单个心灵或单个人物的模式,而毋宁属于一般人类的模式……它们具有集体的性质”[2]。荣格将此类无意识命名为集体无意识,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正是原型[3]。

荣格认为,原型是人类心灵中普遍先验存在的一种共同结构,“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我们祖先经验的积淀,但又不是经验本身”。原型是一种人类集体经验倾向(潜势),其通过遗传而先验的普遍存在于人类心灵中[4]。荣格并指出,原型存在于集体无意识中,不可见,不可知,它们通过原型意象来表现其自身,对个体产生无意识的影响,个体只能通过原型意象来了解原型。原型多体现于神话、传说,以及梦中。荣格梳理了常见的原型,包括人格面具、阴影、阿尼玛、阿尼姆斯、永恒少年和智慧老人等。

智慧老人原型最早来自荣格自身的内在心灵体验,并在其内在疗愈和整合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弗洛伊德决裂后,荣格内心经受了极其困苦的煎熬:“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我感觉仿佛整个人都浮在空中,因为我尚未找到自己的根基。[5]”在被其称作“与无意识面质”的内在心灵过程中,荣格沉浸于无意识涌现的诸多恐怖、难解的意象,难以寻得答案,找到出路,外在现实和内在精神都处于停滞和危险的境地。此时,他的智慧老人费乐蒙(Philemon)出现了,为处于困境中的荣格带来帮助、指引和救赎:“他(费乐蒙)教给我心灵的客观性,即心灵的真实性……从心理上说,费乐蒙代表了更卓越的洞察力……我真心希望能与一个真实的、活着的古鲁(guru,印度教的宗师或精神领袖),一个拥有出众的知识和能力的人,能替我解决我想象中无意识的产物。这一任务由费乐蒙这一形象承担下来。在这方面,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是我精神的引导者。实际上,他传达给我许多有启发性的想法。[6]”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正是费乐蒙这一智慧老人原型的涌现与参与,帮助荣格走出了心灵困境,进而在此基础上创立了其分析心理学整个理论体系。

随着个人体验的日渐深入,临床实践经验的日益累积,以及对宗教、神话传说、童话、炼金术等材料的不断研究,荣格逐渐确立且持续丰富其智慧老人原型的思想和内容。首先,荣格指出,智慧老人原型是个体内在心灵的一个真实存在,他是“一种精神作用或一种自主性的内在精神存在”。[7]其次,荣格认为智慧老人“代表知识,思考,洞察,智慧,聪颖和直觉;此外还代表道德品质,如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等品质”,同时,智慧老人“还以他的道德品质著称;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检验别人的道德品质,并根据这一检验来奉献他的才智……每当主人公陷入无望和绝望的境地,而唯有深思熟虑或灵光一现才能使他摆脱困境时,智慧老人总会出现”。[8]至于智慧老人原型的出现形式,则出没无常,其意象既出现在个体的梦中,亦在积极想象过程中涌现。荣格总结了智慧老人原型出现时的不同意象象,常见的有魔术师、医生、教授、牧师、教师、父亲,或是其他任何权威人物等。此外,也会“较为罕见的由奇怪的侏儒形象或会说话的动物扮演”。[9]在神话或童话故事中,其还会以魔法的小老头、乞丐、残疾等形象呈现。当智慧老人出现时,可能会通过提问帮助陷于困境的个体梳理、反思,启发其听到内心的声音;亦有可能给个体带来“礼物”,指引其走出困境,实现整合。对此,爱玛·荣格评价道:“正是这个处于无意识中的有意义的因素(智慧老人原型)使得意识的发展成为可能。”[10]

要之,智慧老人原型是个体本自具足、客观真实存在于个体集体无意识中的“智慧和知识”和“非凡的洞察力”,其象征着引导个体心灵成长的生命力。当个体遭遇现实和内心的困境而不得解脱的绝望之时,智慧老人的出现,“补偿了精神这一困境[11]”,提供启发与指引,促进个体的疗愈与转化,进而实现其自性的完整性整合。同时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如果智慧老人原型过度膨胀,则可能有导致个体闭目塞听、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风险[12]。

2 电影中的“智慧老人”——洪日庆

根据荣格分析心理学中关于智慧老人原型的论述不难看出,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老乞丐“洪日庆”这一角色,正是苏灿内在心灵“英雄之旅”中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象。以下试从该角色的出场时机、形象特征,以及疗愈作用等三方面予以讨论。

2.1 出场时机

洪日庆在电影中共出场两次,分别讨论如下:

第一次出场在电影开始阶段,苏灿身为广州将军之公子,不学无术,挥金如土,实为纨绔,花费巨资在“怡红院”为自己25岁“大寿”庆生。此时老乞丐洪日庆出场,向苏灿乞讨,声称自己“家破人亡,贫病老弱,无亲无故,妻离子散”,祈求“大爷赏个救命钱”。仆役小厮对其辱骂喝打,被苏灿拦住,言道:“乞丐也是人”,并对洪慷慨施舍。

洪日庆第一次出场之时,苏灿正处于“一帆风顺”的境地,富贵无极,生活奢靡。初见之时,苏灿固然未能觉察到洪这一“老乞丐”的特异之处,然而他并未像奴仆小厮一般对其辱骂鄙视,而是给予其人性的尊重:“乞丐也是人”,并提供了远超其期待的帮助。从洪日庆的初次出场中可以看到,苏灿其人内心深处具有发自本性的善与对人性的尊重和关怀,这一心灵特质通过与洪日庆的互动中得以体现,而这一特质正是苏灿在面对心灵绝境时的力量源泉。与此同时,洪日庆与苏灿的首次互动,可以视作是其对苏灿的“检验”,这也是荣格所指出的智慧老人出现时的典型特征之一。

洪日庆第二次出场之时,苏灿早已今非昔比,饱经磨难,物是人非。经历了进京科举,舞弊被罚作乞丐;流落街头,卖艺被废去武功;寄人篱下,托身丐帮以求存;百般尝试,终难有所恢复之后,终于心灰意冷,终日昏昏欲睡,可谓身处无涯苦海,求助无门,绝望至极。此时洪日庆之出场,对苏灿来说则不啻为“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露”。洪对苏灿循循善诱,为其指点迷津,更以“回梦心法”传授其“睡梦罗汉拳”,助其绝处逢生。

洪日庆作为智慧老人原型意象的角色特征,在其第二次出场时体现的更为明显。此时苏灿正处于荣格所描述的“绝望、无望……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或灵光一现”方能找到治愈和转化之道的关键阶段。而洪日庆此时的出场,正为处于困境中的苏灿带来了启发、指引和支持,这正符合智慧老人原型出场的时机特征。

2.2 形象特征

洪日庆在电影中的上述两次出场,就其外在造型来看并无大的不同,都是衣衫褴褛、穷困潦倒的“老乞丐”形象。细究之,二者之间颇有差异。

第一次出场时,洪日庆意在检验苏灿,并未展露其本来面目,仅是一个“家破人亡,贫病老弱,无亲无故,妻离子散”,乞讨一份“救命钱”的“倒霉鬼”、老乞丐形象。然而当他再次出场时,虽然外在形象无甚变化,但其言谈举止,风度气质已然与之前迥异。洪出场即口孟诵子格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与苏灿的对话可谓循循善诱,字字珠玑;同时他也自承其真实身份:“在下洪日庆,外号老鬼庆!乞丐中辈分最高,字号最老。”更有甚者,洪以“回梦心法”于梦中封苏灿为“睡梦罗汉”,传授其“睡梦罗汉拳”,显示出某种超自然的神性,具有某种超现实的伟力。

前后两次出场,洪日庆展现出了荣格所总结的“代表知识,思考,洞察,智慧,聪颖和直觉;此外还代表道德品质,如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等内在品质特征,同时其外在的“乞丐”形象,亦属智慧老人原型的典型意象之一。此外,包括其对苏灿的“检验”,及其在梦中所表露出来的超自然神性与超现实伟力等,无一不具有智慧老人原型意象的形象特征。

2.3 疗愈作用

苏灿一帆风顺,奢靡纨绔之时,洪日庆作为“检验者”的身份出现,明确了苏灿内在善的本性和人性的品质;当其身心俱废、求助无门,处于内外交困的绝境之时,洪日庆以“老前辈”和超自然的“神人”身份再度出现,通过宣讲孟子格言,与苏灿面质,循循善诱,耐心引导,更以“回梦心法”施以伟力,传授其武功能力,疗愈其身心伤病,帮助苏灿绝处逢生,走出困境,并为其奠定了后续自我成长、自我突破,实现彻底整合(融会贯通,领会“降龙十八掌”第十八掌),创立更大功绩的心理基础。

不难看到,在苏灿心灵之转化和疗愈的过程中,洪日庆这一角色具有检验、引导、传授、转化与治愈等功能。从其疗愈作用的发挥来看,与荣格所描述的智慧老人原型“通过提问帮助陷于困境的个体梳理、反思,启发其听到内心的声音”,以及“给个体带来‘礼物’,指引其走出困境”的作用相一致。

由上可知,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洪日庆”这一角色,就其出场时机、形象特征,以及疗愈作用三方面来综合审视,属于荣格分析心理学理论中典型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象。以下对该原型意象之转化与疗愈意义做具体分析。

3 智慧老人原型分析

作为智慧老人原型意象的洪日庆,在心理分析的意义上,具有双重内涵。首先,就其心理本质而言,“洪日庆”这一角色所象征的是个体(苏灿)无意识心灵中的某种客观存在,即原型性心理材料和能量,“洪日庆”只是该原型外在拟人化的意象表征;其次,就其心灵转化和疗愈功能的发挥而言,“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几乎可以被视作一位卓越的心理分析师,电影中其与苏灿的互动,就是一例生动活泼的心理分析示范,而其转化与疗愈功能,亦正蕴涵于这一心理分析的过程之中。

3.1 检验

与内在智慧老人原型初见时,苏灿的心灵困境尚未展现。他沉溺于金钱和地位所堆砌和保障的现实之中,享尽荣华富贵,一切予取予求,生活放纵而荒诞。此时其内在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于是化身“洪日庆”这一老乞丐形象,对其进行了一翻“检验”。

苏灿通过了检验。纨绔子弟的身份,不学无术的自欺,以及挥霍无度的奢靡背后,在其心灵的最深处,依然抱有一份对人性的尊重,和“善”的高贵品质。这一品质都隐含在那句“乞丐也是人”之中。

洪日庆对苏灿的检验,揭示出这样一个事实,即智慧老人对个体内在心灵现实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他不仅能够预见到内在心灵可能遭遇的危机,更能够未雨绸缪,通过检验,在某种程度上确认并激活个体本自具足的心灵能量,未雨绸缪,为将来的危机做好准备。这一无意识心灵能量平时并不为个体所觉察,他需要被激活和唤醒,才能够发挥其自愈作用。而智慧老人原型,正是激活这一能量的“火种”。

3.2 初始

洪日庆与苏灿的心理分析工作在他们第二次会面时正式开启。彼时苏灿尝尽苦难,奋力挣扎却毫无改善,心灰意冷,绝望地瘫睡在一棵老树下。身畔躺一块石碑,上书“苦海无涯”四个大字,字体凌乱颓丧,毫无章法可言。洪日庆于此时再度出场,口中吟诵孟子的格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心理分析实践中,包括梦的分析和沙盘游戏治疗中,荣格始终强调初始意象的重要意义。荣格认为,在初始梦和初始沙盘中,已然提示了个体心灵疗愈的线索,甚至象征性地呈现了整个心理分析过程。此处洪日庆出场时所吟诵的孟子格言之中,同样已经蕴含了苏灿心理困境的疗愈之道。

洪日庆所引,出自《孟子·告子下》,全句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13]”这里洪日庆所未言尽而孟子所表达者,即“动心忍性”四个字,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苏灿心灵困境之由来与现状,并为其提示了解决目前的心灵困境,实现其转化与疗愈,即达到“曾益其所不能”的关键路径之所在。

“动心忍性”四字之中,“动心”二字道出了苏灿心灵困境之缘由和现状,“忍性”二字则言明了转化与疗愈之道。东汉赵歧注“动心”曰:“言天降下大事,以任圣贤,必先勤劳其身,饿其体而瘠其肤,使其身乏资缺粮,所行不从,拂戾而乱之者,所以动惊其心[14]”;南宋朱熹亦注“动心”曰“谓竦动其心”[15]。赵、朱二者一致认为,孟子所谓“动心”,所指的正是个体经受艰难困苦,身心备受折磨摧残,并因之而内心动摇,产生心灵困境的状态。这一理解与苏灿的情况是吻合的。孟子随后亦对“动心”之状态有进一步的解释:“困于心,衡于虑。[16]”

至于“忍性”,赵歧注之曰:“坚忍其性,使不违仁,困而知勤,曾益其素所不能行[17]”;朱熹则在其注中重点突出了对“性”的解读:“(忍性,谓)坚忍其性也。然所谓性,亦指气禀食色而言耳[18]”;清焦循则兼顾赵、朱,分别对孟子的“性”“忍”二字做了详尽解读,并在此基础上明确了孟子“忍性”之真义。焦循疏中首先论赵歧注中“坚忍其性,使不违仁”曰:“孟子道性善,仁义礼智生于心,即本于性,任其性,即‘以仁为己任’也。若不能任其性,则将戕贼其性,而违仁矣。[19]”
这里能够清晰地看到,焦循是秉承孟子之“性善论”来立论的。焦氏并引用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中对“忍”字的解读:“忍之意,坚行止,敢于杀人谓之忍,敢于不杀人亦谓之忍。”比较了荀子和孟子之“忍性”内涵的不同:“孟荀同言忍性,而意不可混。违其性而后能修,是荀之恉也……任其性而后能仁,是孟之恉也。”进而明确地为孟子之“忍性”下了定义:“以性之仁自任,不使为外物所诱,丧其仁以失其性,是为忍性。[20]”于是,这里也指出了苏灿转化与疗愈的路径,即重新寻找到其本自具足,然而“被外物所诱”的本性,即洪日庆在初见苏灿时做检验的“善”性,亦即荣格所说的自性,进而“任之”,并将其心灵之自性应用于生活之中。此处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意象通过引用孟子格言而指出的转化与治愈之道,也提示出儒家经典之于个体心灵成长的意义。这与申荷永在其《中国文化心理学心要》中所反复引用的二曲先生李颙之观点相一致:“孔、颜、思、孟及宋之濂、洛、关、闽,明之河、会、姚、泾,俱是医人的名医;五经、四书及诸儒语录,俱是医人的良方。[21]”

因此,从分析心理学视角来审视洪日庆与苏灿心理分析工作之“初始意象”可知,面对苏灿所遭遇的心灵困境,其内在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象洪日庆,甫一登场,即援引中国传统文化中之儒家智慧,直指其问题缘由与现状,并暗示出了转化与疗愈之道。然而苏灿尚未能够领悟,于是智慧老人及时将心理分析工作转向意识层面,对苏灿进行了精彩的认知治疗。

3.3 认知

电影中,洪日庆吟诵孟子格言出场后,苏灿毫无反应。于是洪借着擦拭“苦海无涯”四字碑尝试与苏灿搭讪,并与其展开了一长段对话。从心理治疗的视角来看,洪苏二人的谈话可谓是一次典型的认知取向的心理咨询示例,其工作流程及各阶段内容具体如下。

第一步是建立关系。眼见吟诵提示无效,洪日庆边擦拭石碑,边搭讪苏灿,通过询问对方身份信息及讨论吃饭问题,并因此引出自己当初在“怡红院”的神奇遭遇(与苏灿第一次见面),成功引起了苏灿的注意。苏灿惊喜道:“帅哥,我记得你了!”洪微笑回应:“臭小子,我也记得你了!”两位“老相识”顺利相认,心理分析之认知治疗过程也就此步入正题。

第二步是明确问题。二人相认之后,苏灿迫切地要求洪还钱救急。由此可以看到,时至今日,苏灿尚未真正有勇气直面自身目前之处境,也没有真正认识到导致当前困境之缘由,更没有真正找到解决困境之道路。他固执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所有的屈辱就都会被洗刷,失去的尊严和自信也都会回来。于是洪日庆开门见山地指出其问题之所在:“给你钱也没用,也买不回你失去的东西”,“(你失去了)尊严,自信。还有心爱的女人”。洪的坦诚与直白令苏灿震惊,于是治疗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

第三步是澄清不合理信念。在苏灿的震惊中,洪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下洪日庆,外号老鬼庆!乞丐中备份最高,字号最老。”并再次尝试点醒苏灿:“做乞丐有什么不好!想走就走,想睡就睡,你也可以一样嘛。”点醒无效之后,洪询问苏灿想要什么,试图借此引导其认识到自己的不合理信念。苏灿终于坦白了内心真正的想法:“我想重新当人。我一直都不算是(人)。”由此可以看出,在经历了诸多挫折和苦难之后,苏灿的自我价值感和自我认同产生了严重偏差,表现出对自我的全盘否定,包括之前纨绔恣纵和现在的落魄潦倒,全部都毫无意义,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毫无价值,“从来都不算个人”。不合理信念至此澄清,治疗进入到下一阶段。

第四步是尝试调整不合理信念。澄清不合理信念阶段,洪日庆已经做了努力,尝试让苏灿认识到做乞丐的好处:“想走就走,想睡就睡”,但苏灿沉溺于内心痛苦之中,对此毫无触动。但是洪仍不死心,继续尝试教育苏灿认命,恭维苏灿“从头到脚指头,没有一个地方不露乞丐形格”,甚至大言苏灿可以成为“乞丐中的霸主”。对于曾经贵为一品广州将军之子、武举状元郞的富贵子弟苏灿来说,这样的鼓励和允诺当然毫无诱惑力可言。至此苏灿的谈话兴致寥寥,再度瘫睡下去,洪氏的认知治疗也宣告彻底失败。

从分析心理学视角来审视洪苏二人的对话,则其本质是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对陷于心灵困境中的个体的引导过程。但是由于苏灿“动心”的程度如此之强烈,仅凭言语的引导尚不足以激活其内在的自性涌现。面对这一棘手的情况,智慧老人终于使出其“杀手锏”,展露其超自然的神力,即“回梦心法”。

3.4 入梦

面对瘫睡的苏灿,洪日庆喃喃自语道:“年轻人,我们梦中相见呐!”随后进入梦境:

画外音:“佛前金座,罗汉归位!降龙、伏虎……苏灿!你享尽人间富贵,也受尽人间苦楚,如今大彻大悟。我就以洪七公第七代传人的身份,封你为睡梦罗汉。再以回梦心法,传授你睡梦罗汉拳。希望你好好利用,接招吧!”

随着洪日庆的吟唱,诸天罗汉逐一显像,香火氤氲之中,苏灿获得传功,受封“睡梦罗汉”。

梦的分析在荣格取向的心理治疗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荣格在其著作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梦之于心灵的重要意义:“梦是内心深处一扇小小的隐藏之门,也是灵魂最深处的秘密”;“梦是通向灵魂之门,梦在个体的生命中至关重要”;“梦是通往无意识的康庄大道”。[22]荣格认为:“梦是所有有关象征知识的源泉……几乎是我们意识和思想的不可见的根基。[23]”基于此,荣格对梦之于心灵转化和疗愈的意义进行了详尽的阐述,他指出,“梦会向我们展示出自身的力量,并帮助我们解答生活中的困惑”。[24]在更深的心灵层面上,“梦可以帮助我们增强对心灵隐藏部分的觉察性……我们在理解我们自己、我们的动机和目的方面得到了帮助;我们丰富了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并且加强了我们做出有效决策的能力。[25]”同时,梦境也是智慧老人原型的重要“道场”,智慧老人在其中显像,并发挥其超自然的神力,进而带来个体心灵的转化与疗愈。在苏灿的梦中,其智慧老人原型意象洪日庆即对此作了生动的展示。

梦中的洪日庆具有佛性。这一点从梦象诸天罗汉形象、香火氤氲的氛围,“佛前金座,罗汉归位!”的台词,以及其传授苏灿“睡梦罗汉拳”,并封其为“睡梦罗汉”等内容中都可轻易得见。“睡梦罗汉”是电影制作者的创造,佛教“十八罗汉”中并无此一称号。这一事实在象征层面上,并不会对其心理寓意产生影响。罗汉,又称“阿罗汉”,是梵文Arhat的音译。在佛教修行序列中,罗汉是小乘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其含有三义:一是“杀贼”,意谓杀尽一切烦恼之贼;二是“应供”,谓应受天人的供养;三是“不生”(或“无生”),谓永远进入涅槃,不再生死轮回[26]。洪日庆有封苏灿为罗汉的资格,其自然是处于更高的果位无疑了。洪日庆的这一佛性特征中所蕴含的转化与疗愈之神力,在梦中赋予了苏灿,并实现了苏灿的转化与疗愈。

梦中的洪日庆亦具有道家色彩。梦中洪日庆终于自承其“本来面目”——洪七公第七代传人。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洪七公号称“北丐”,率性而为,逍遥自在,不拘一格,是其核心的人格特征。这一点颇有道家真人“任自然”的意味。且在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就有一套“逍遥游”的拳法。“逍遥游”之名当然取自《庄子》,郭象注之曰:“夫大小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期间哉?[27]”其所描绘的境界用来描述洪七公这一“北丐”形象亦是恰如其分。由此,作为洪七公“传人”的洪日庆这一形象,自然也具有了道家的韵味。而且在“认知治疗”阶段,洪日庆在劝诫苏灿时,将乞丐的状态描述为“想走就走,想睡就睡”,其了无牵挂、无为自在的境界,同样也佐证了这一点。

梦中的洪日庆保有儒家精神。画外音中,洪吟唱道:“苏灿!你享尽人间富贵,也受尽人间苦楚,如今大彻大悟……”其中“大彻大悟”之语当然是佛家的常用语,但细究其思想内涵,也不乏与洪初登场时所吟诵的孟子格言相合。而“受尽人间苦楚”,正是孟子所言之“动心”的部分,在此语境下,“如今大彻大悟”,则完全可以解读为孟子之“忍性”的部分。于是洪氏此处的画外音与其初登场时所吟诵的孟子格言前后呼应,而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意象,亦保有了儒家精神在其中。

至此,以“回梦心法”自发涌现在苏灿梦中的洪日庆,作为智慧老人原型意象,以其一身融汇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释道三家的全部智慧,施之于苏灿这一深陷心灵困境的个体,通过“动心忍性”“封为罗汉”、传授拳法等手段,成功帮助苏灿实现了其自身心灵的转化与疗愈。

3.5 转化

须臾之间,大梦初醒,转化与疗愈已然达成。电影中苏灿的转化与疗愈通过以下几处得以展现。

首先,在整体心灵的象征层面上,石碑上的字从凌乱颓丧,毫无章法的“苦海无涯”,变成法度严谨,端正有序的“苦尽甘来”。其形式上的由混乱到有序,内容上的“苦海无涯”到“苦尽甘来”,以及所蕴含的情感上的无助绝望到充满希望,无不体现出苏灿已然走出心灵困境,获得新生。

其次,在身体层面上,梦醒之后,苏灿之前因强练打狗棒法而满身的伤口消失殆尽,被赵无极折断的手脚筋、废去的武功亦完全恢复,甚至更有精进。身心一体,身体伤病的全面恢复,以及苏灿充满力量紧握双拳的意象,都寓意着转化与疗愈已然发生。

再次,在对待智慧老人之态度的层面上,苏灿由之前的兴致寥寥,甚至不乏贬损厌恶,转变为尊崇敬爱,称呼也由“你个老玻璃”变为“前辈”。这一态度的转变显示出苏灿对其内在心灵隐藏部分(即无意识内容)的觉察性的提升,进而实现了自我意识的扩张。而这一变化正是心灵成长之自性化过程的标志。

最后,苏灿的身份亦发生了转变,由之前百般嫌弃的“乞丐”受封为“睡梦罗汉”。这一转变同样也象征其内在心灵的转化与疗愈。但此处值得注意的是,至此苏灿的自性化过程尚未完全实现。因为“罗汉”属小乘佛教的最高果位,尚未臻至大乘佛教的最高境界,即只能自渡,未能渡人。在象征层面上,这一尚未完成的自性化过程提示出,智慧老人原型为个体提供了心灵的指引和转化与疗愈的契机,但自性化之路并未就此到达终点,其有赖于获得领悟的个体自觉地不断探索和努力。电影最后,苏灿在与赵无极决战受挫的危机情况下,终于领悟全部“降龙十八掌”,创造出最后一掌并一举战胜强敌,而于此处,苏灿其自身的“身份”亦再一次发生转变,由“睡梦罗汉”转变为洪日庆当初所说的“乞丐中的霸主”。至此,其自性化过程方取得标志性的成就,达到了洪氏所说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逍遥境界,同时他也能够以大慈悲心,以天下为己任,对皇帝做出劝谏。

整体而言,出现在个体梦中的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具有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中“智慧和知识”或“非凡的洞察力”。尤其在某一特定文化背景中,智慧老人原型意象往往具有该文化无意识中的心灵智慧,并以此为个体心灵之转化和疗愈提供指引,同时为个体自性化过程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基础。

4 结论

作为荣格分析心理学原型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智慧老人原型在个体内在心灵的自性化发展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洪日庆这一智慧老人原型意象为此提供了坚实的佐证。从中国传统文化视角出发,尝试与心理分析理论与技术相结合,进而深入探讨文化无意识背景下心理原型意象的形象特征和精神内涵,并厘清其在心理治疗中的转化和疗愈意义,对于分析心理学的本土化发展,发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心理学内涵,及其在当代中国人的心理卫生和健康实践中的应用等,都具有相当的必要性和理论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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