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培华学院,西安
人工智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击劳动力市场,从自动化流程到生成式内容创作,AI对知识型岗位的渗透日益加深。这一技术变革不仅改变了职业需求,也深刻影响着高校毕业生的心理状态(汪文忠,2018)。尤其是在学历竞争激烈、就业压力持续加大的背景下,大学生群体普遍表现出对未来职业前景的担忧与焦虑(麦可思研究院,2023)。而民办高校学生,因其在社会认可度、教育资源获取、实习机会拓展等方面的结构性劣势,在AI冲击下呈现出更高的心理脆弱性(王磊 等,2024)。
已有研究多聚焦于AI对就业市场的宏观影响或大学生的整体心理反应,但对民办高校这一特定群体在AI语境下的焦虑影响因素缺乏系统的实证分析(谢小洋 等,2024)。部分研究虽提及“技术替代”“技能错配”等外部压力,却忽视了个体认知偏差、心理资本水平与社会支持系统等内在机制的交互作用(曹玮,张振良,2023)。因此厘清AI浪潮影响下民办高校大学生就业焦虑的核心因素及其作用路径,不仅有助于深化对技术变革与青年心理关系的理解,也为高校制定科学、精准的心理健康与就业指导政策提供理论支持与实践依据。
本研究以西部某民办高校大学生为研究对象,采用分层随机抽样方法,依据学院、年级、专业类别进行分层,确保样本的代表性。通过问卷星平台发放电子问卷,共回收问卷1200份,剔除填写不完整、逻辑矛盾或作答时间过短(<90秒)的无效问卷114份,最终获得有效问卷1086份,有效回收率为90.5%。
样本基本构成如下:男生46.2%(N=502),女生53.8%(N=584);大一28.3%(N=307),大二25.1%(N=273),大三24.6%(N=267),大四22.0%(N=239);文科类专业占41.7%,理工科类占38.5%,艺术类占19.8%;家庭所在地为农村及乡镇的学生占52.4%,城市学生占47.6%。
(1)就业焦虑
采用李虹和王善慧(2003)编制的大学生就业焦虑量表,该量表共20个题项,涵盖“认知困扰”(如“我担心找不到理想工作”)、“情绪波动”(如“想到就业我就紧张”)与“行为退缩”(如“我回避求职信息”)三个维度,采用5点计分(1=从不,5=总是)。总分越高,表示就业焦虑水平越高。本研究中总量表Cronbach’ s α系数为0.87,各维度α系数介于0.81~0.85之间,信度良好。
(2)AI技术认知
本研究在文献梳理与预访谈基础上,自行编制AI技术认知问卷,该问卷包含两个核心维度:AI替代风险感知(6题项):测量学生对AI取代其未来岗位的担忧程度,如“我认为我所学专业的工作未来会被AI取代”,采用5点计分。AI技能掌握信心(4题项):测量学生对掌握AI相关工具与技能的信心,如“我相信自己能学会使用AI辅助工具”。问卷经专家评估与预测试(N=120)修订,最终确定10个题项。探索性因子分析(EFA)提取出两个因子,累计方差解释率为68.3%。本研究中总α系数为0.84,替代风险感知维度α=0.86,技能信心维度α=0.79,信度良好。
(3)自我效能感
采用拉尔夫·施瓦泽和马蒂亚斯·耶路撒冷(Schwarzer & Jerusalem,1995)开发、经王才康等人进行中文修订的一般自我效能感量表(王才康 等,2001),共10个题项,如“遇到困难时,我总能找到解决办法”,采用4点计分(1=完全不正确,4=完全正确)。总分范围10~40分,分数越高表示自我效能感越强。该量表在中文大学生群体中广泛应用,信效度良好。本研究中Cronbach’ s α系数为0.85。
(4)支持系统
本研究将“学校就业指导”与“家庭支持”合并为“支持系统”变量,以更全面地反映学生获得的制度性与情感性支持。其中学校支持包括基于高校就业指导服务的核心功能,自编4个题项,如“就业指导老师能解答我对AI就业的疑问”,采用5点计分。家庭支持包括采用肖水源(1994)编制的社会支持评定量表中的家庭支持子量表,共4个题项,如“家人能给我提供情感鼓励”,5点计分。将两部分得分进行标准化后加总分,形成“支持系统”综合得分。合并后量表α系数为0.82,表明内部一致性良好。
问卷通过学校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与各二级学院协同发放,确保学生知情同意并自愿参与。为提高数据质量,设置逻辑校验题(如反向计分题)、答题时间监控与IP地址去重。所有数据经双人录入核对,缺失值采用均值替代法处理。
采用SPSS 26.0进行数据分析,计算各变量的均值、标准差等描述样本基本特征与焦虑水平;采用Pearson相关系数检验各变量之间的相关性;以就业焦虑为因变量,将AI技术认知(替代风险感知、技能信心)、自我效能感、支持系统及控制变量(年级、性别)纳入逐步回归模型,检验其预测作用,通过方差膨胀因子(VIF)检验多重共线性,通过残差分析检验正态性与同方差性。
样本总体就业焦虑得分为3.42±0.71,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其中,61.3%的学生得分高于3.5,属于中度及以上焦虑群体。按年级划分,焦虑水平呈“U型”分布:大一(M=3.41)、大二(M=3.18)、大三(M=3.22)、大四(M=3.78),且大四学生焦虑水平显著高于其他年级(p<0.01)。文科类学生焦虑水平(M=3.85)显著高于理工科(M=3.21)与艺术类(M=3.34)学生,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F=28.37,p<0.001)。
表 1 民办高校大学生就业焦虑水平的基本特征(N=1086)
Table 1 Profile of employment anxiety among private university students (N=1086)
| 分组变量 | 组别 | 人数(N) | 百分比(%) | 焦虑得分(M±SD) | 统计检验结果 |
| 总体样本 | — | 1086 | 100.0 | 3.42±0.71 | — |
| 焦虑程度 | 低于3.5分 | 419 | 38.7 | — | — |
| 3.5分及以上(中度及以上焦虑) | 667 | 61.3 | — | — | |
| 年级 | 大一 | 307 | 28.3 | 3.41±0.68 | F=25.14,p<0.001 |
| 大二 | 273 | 25.1 | 3.18±0.62 | ||
| 大三 | 267 | 24.6 | 3.22±0.65 | ||
| 大四 | 239 | 22.0 | 3.78±0.73 | ||
| 专业类别 | 文科类 | 453 | 41.7 | 3.85±0.69 | F=28.37,p<0.001 |
| 理工科 | 418 | 38.5 | 3.21±0.64 | ||
| 艺术类 | 215 | 19.8 | 3.34±0.70 |
各变量间Pearson相关系数结果如表1所示,AI替代风险感知(r=0.58,p<0.01)与AI技能掌握信心
(r=-0.52,p<0.01)与就业焦虑的相关性最强。自我效能感(r=-0.49)、支持系统(r=-0.44)也与就业焦虑呈显著负相关。所有预测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均低于0.60,初步判断多重共线性风险较低。
以就业焦虑为因变量,采用逐步回归法纳入变量。最终模型包含五个显著预测变量,整体解释力达R٢=0.763,调整R٢=0.760,F=148.25,p<0.001,模型显著。VIF值均小于3.0,残差符合正态分布,模型假设成立。
表 2 就业焦虑影响因素的多元回归分析结果
Table 2 Results of multiple regression analysis on influencing factors of employment anxiety
| 预测变量 | β | t | p | ΔR٢ |
| AI替代风险感知 | 0.40 | 11.32 | <0.001 | 0.33 |
| AI技能掌握信心 | -0.33 | -9.45 | <0.001 | 0.19 |
| 自我效能感 | -0.25 | -6.98 | <0.001 | 0.12 |
| 支持系统 | -0.20 | -5.76 | <0.001 | 0.08 |
| 年级(大四) | 0.12 | 3.41 | <0.001 | 0.02 |
| 常数项 | 4.08 | 14.73 | <0.001 | — |
结果显示,AI替代风险感知是正向最强预测变量(β=0.40),说明学生越认为AI会取代其岗位,焦虑水平越高;AI技能掌握信心是负向最强预测变量
(β=-0.33),表明对掌握AI工具的信心能有效缓解焦虑;自我效能感与支持系统均具有显著独立解释力,说明个体心理资本与外部支持共同构成抗焦虑资源。
基于实证结果,本文构建“认知—心理—支持”三维影响机制模型,系统阐释AI背景下民办高校大学生就业焦虑的生成路径。
学生对AI的认知呈现出明显的“风险高估、机会低估”特征。媒体与社交平台频繁传播“AI裁员”“岗位消失”等负面信息,而对“AI催生新职业”“人机协同新模式”的宣传相对不足,导致学生形成“AI=失业”的刻板印象。问卷中,“我认为我所学专业的工作未来会被AI取代”一题的平均得分为3.92(满分5),而“AI的发展为我提供了新的职业机会”仅得2.15,这一差异清晰反映出学生对AI的强烈威胁感知。
学生普遍缺乏对AI工具的实际操作经验,对“能否掌握提示词工程”等问题表现出高度不确定。这种技能信心缺失与“替代风险感知”形成“外部威胁—内部无力”的双重夹击,使个体陷入“我即将被淘汰,且无力改变”的认知困境,从而触发强烈的焦虑反应。个体访谈中,一名新闻专业学生坦言:“老师让我们写新闻稿,但我知道AI五秒钟就能生成一篇,我写的根本没人看。我想学AI写作工具,但不知道从哪开始,也没人教。”这种“知危而无策”的状态,正是认知维度焦虑的核心表现。
自我效能感在就业焦虑机制中扮演“心理放大器”或“缓冲器”的双重角色。高自我效能感的学生倾向于将AI视为“可学习的工具”或“提升效率的助手”,即使面临AI带来的挑战,也坚信“通过努力可以掌握相关技能”。他们更可能主动搜索AI课程、参与技能培训,形成“挑战—应对—成长”的积极循环,从而有效缓解焦虑。
而低自我效能感的学生则易陷入“能力否定”模式。他们将AI技能视为“高不可攀”的专业壁垒,认为“那是计算机专业的事,我学不会”。这种信念进一步抑制学习动机,导致“不尝试—不掌握—更焦虑”的恶性循环。回归分析中,自我效能感的β值达-0.25,说明其在控制其他变量后仍具有显著独立解释力,凸显其作为深层心理资源的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自我效能感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可通过“成功体验”逐步建立。一名参与AI文案工作坊的学生在访谈中表示:“第一次用AI生成文案时很忐忑,但老师指导后发现效果不错,现在我敢在简历上写‘熟悉AI辅助写作’了。”这表明微小的成功体验是提升自我效能感、打破焦虑循环的关键突破口。
支持系统作为外部资源,通过信息供给、情感安抚与行为引导三条路径影响就业焦虑水平(王振花 等,2024)。学校支持主要体现为制度性支持。当学校能及时更新课程内容、提供AI职业趋势解读、开设技能培训工作坊时,学生会感到“有人指引”“有路可走”,从而降低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反之,若就业指导仍停留在“简历美化”“面试技巧”等传统内容,忽视AI带来的结构性变化,学生则会产生“学校落伍”“无人负责”的疏离感,加剧无助情绪。
家庭支持则以情感性支持为主。来自家庭的理解、鼓励与情绪接纳,能有效缓冲外部压力(廖洪雁 等,2024)。但现实中,许多家长对AI缺乏基本认知,无法提供有效建议,甚至因望子成龙施加额外压力,形成“高期待—低理解”的矛盾状态。一名受访学生表示:“爸妈只知道让我考编,但AI连政府都在用,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的焦虑。”因此,家庭支持的有效性不仅取决于情感投入,更依赖于认知同步——即家长是否具备与子女共同面对技术变革的认知基础。
当学校与家庭形成协同支持网络时,学生既能获得实用信息,又能获得情感慰藉,其心理韧性显著增强。反之若两者均缺位,则个体将独自面对AI冲击,焦虑风险急剧上升。当学校与家庭形成协同支持网络时,学生既能获得实用信息,又能获得情感慰藉,其心理韧性显著增强。反之若两者均缺位,则个体将独自面对AI冲击,焦虑风险急剧上升。
要有效缓解AI浪潮下民办高校大学生的就业焦虑,不能仅依赖心理疏导或增加招聘会场次,而应从认知重构、心理赋能与支持系统建设三个维度协同发力,构建系统性、可持续的干预机制。
首先,高校应主动承担“认知引导者”角色,帮助学生建立对人工智能的理性认知。当前,许多学生受媒体影响,将AI简单等同于“岗位替代”或“人类淘汰”,形成非理性的恐慌心理。这种认知偏差是焦虑的重要源头。因此,高校亟需系统开展“AI素养教育”,将其纳入通识课程体系。可开设“人工智能与职业未来”“智能时代的职场变革”等选修课,内容不仅涵盖AI基本原理,更应聚焦“人机协同”模式的现实案例。例如,讲解AI在新闻领域如何辅助记者完成数据采集与初稿生成,使人类转向深度调查与内容策划;在会计行业,AI处理标准化账务,而人类则转向财务分析、风险控制等高阶职能。通过真实场景分析,学生能清晰识别“哪些能力易被替代”与“哪些能力更具不可替代性”,从而将焦虑转化为学习动力。
同时应强化实践体验。高校可联合本地科技企业、产业园区举办“AI职业体验周”,组织学生参观AI研发中心、数字化转型企业,亲身体验AI设计工具、智能客服系统、数据分析平台的操作流程。打破技术神秘感,建立“AI是辅助工具而非敌人”的积极认知。还可邀请成功转型的校友或行业从业者开展“AI时代职业叙事”分享会,用真实经历讲述如何从“被冲击者”转变为“技术驾驭者”,增强学生的希望感与行动意愿。
其次,应着力提升学生的自我效能感,这是缓解焦虑的核心心理资本。自我效能感并非天生特质,而是可通过“成功体验”逐步建构。高校应设计“阶梯式”技能培养路径,将复杂的AI能力分解为可操作的微模块。例如,针对非技术专业学生,开设“AI办公助手应用”“提示词工程入门”“基础数据可视化”等短训班,每完成一个模块即颁发电子徽章或校内认证证书。这种“小步快跑、即时反馈”的模式,能让学生在短时间内获得成就感,积累“我能学会”的信心。
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应加强与就业指导部门合作,开发“AI挑战应对”主题团体辅导项目,运用如认知行为疗法(CBT)帮助学生识别并纠正“我肯定学不会”“现在开始太晚了”等非理性信念,建立积极自我对话。对于焦虑严重的个体,可提供“一对一”生涯咨询,结合其专业背景制定个性化AI技能学习计划,实现心理调适与能力提升的同步推进。
最后,应推动构建家校协同的支持网络。学校可通过家长会、线上讲座等形式向家长普及AI发展趋势,引导其理解:在智能时代,评价标准已从“知识记忆”转向“学习能力”“创新思维”与“人机协作素养”,避免对学生施加不切实际的期望。可设立“家校共学平台”,推荐优质AI科普资源,促进代际认知同步。校内应推动就业指导中心与心理中心深度融合,建立信息共享机制。例如,对因AI焦虑而回避求职的学生,可由心理教师先进行认知调整,再由就业教师提供技能提升与岗位匹配建议,形成闭环支持。
民办高校虽资源有限,但机制灵活,更应抓住AI变革机遇,率先构建“心理—教育—就业”融合支持体系,助力学生实现从“被动担忧”到“主动适应”的转变。
本研究通过实证调查与机制分析,揭示了AI技术变革背景下民办高校大学生就业焦虑的深层成因。研究发现,就业焦虑并非单纯源于外部就业压力,而是个体认知偏差、心理资本薄弱与支持系统缺位三者交织作用的结果。其中学生对AI替代风险的过度担忧与对自身技能掌握的信心不足,构成了焦虑的认知基础;自我效能感的高低则决定了个体在面对不确定性时的心理韧性水平;而学校教育引导与家庭情感支持的协同缺失,进一步削弱了学生的应对资源。
这一发现表明,在AI加速渗透的今天,传统的“简历辅导+心理疏导”模式已难以满足学生需求。高校必须转向一种系统性、前瞻性、心理—教育融合的新型支持范式。唯有通过科学认知引导、心理资本培育与支持网络重构,才能真正帮助民办高校学生在技术变革的浪潮中稳定心理锚点,提升适应能力,实现从“被动焦虑”到“主动应对”的转变。
未来研究可进一步追踪AI技术演进对学生心理的动态影响,探索基于大数据的焦虑预警模型,并比较不同类型高校在应对策略上的差异,为构建更加公平、包容、有韧性的高等教育就业支持体系提供持续的理论与实践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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