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津市监狱,常德
罪犯是一个心理问题多发的群体,要把他们改造好,首先必须解决好其心理问题,在认知调整、情绪管理、意志行为方面帮助其恢复正常的心理健康状态,循证矫治,顺利完成再社会化。
监狱这一封闭的特殊环境和服刑改造这一特定的生活模式与现实,决定了监狱对罪犯开展心理健康维护的必要性。罪犯之所以犯罪,本身就存在一些不合理认知、消极的行为应对策略等不健康心理,继而经历羁押、判刑、入狱等一系列重大生活事件,必然导致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挫折感,在交往受限、行为约束的监狱生活中,容易导致压抑、紧张、恐惧、焦虑、多疑、冲动等消极心理[1],轻则影响罪犯的环境适应,重则引发严重的监管事故。而且心理健康工作对于罪犯刑满回归社会,不再重新犯罪,成为具有良好心理适应能力的社会人也至关重要。然而,开展好心理矫治工作必须以了解罪犯的心理健康状况为基础。
掌握罪犯的心理健康状态,可以在监管与教育方面更有针对性,有效降低监管安全事故的发生及提高改造质量。因监禁对象的异动,以往的心理普查结果仅能反映当时样本的情况,对于目前的押犯群体心理健康状态的了解,参考价值不大,而且症状自评量表反映的只是近期的压力特点。因此,对不同罪犯群体定期开展心理普查,具有实践意义。此次普查使用的工具为一般健康问卷(GHQ-12),较通常使用的SCL-90更简便,可以检验其作为备选工具的可行性。
2021年12月,对某狱全体在押罪犯进行问卷调查和数据收集,研究对象均为男性,本研究涉及国家监管单位,已征得监狱领导的知情同意,确保在不泄露国家机密的情况下进行。本研究也征得研究对象的知情同意,所得调查数据仅供研究使用,遵循保密原则,不会影响其改造质量的评定。
纳入标准:(1)在押罪犯;(2)有良好的认知能力,意识清楚。排除无法进行语言交流的聋哑罪犯、重病住院罪犯、文盲罪犯、涉黑涉恶罪犯(近期已进行过专项调查研究)。
一般资料收集包括研究对象的年龄、文化程度、婚姻状况、执行刑期、剩余刑期等5个基本信息。
心理健康状况采用一般健康问卷。该量表是David Goldberg于1972年编制的自评量表[2]。可以供全科医生在日常诊疗中发现有精神卫生问题的疑似病例,也可以用作社区居民精神疾病流行病学调查的筛查工具,为同类量表中应用最为广泛的工具之一。目前运用较多的是GHQ-12,其主要用途为筛查。GHQ-12共包括12个条目,分别评定以下症状:睡眠减少,精神紧张,注意力不集中,无用感,不能面对问题,决定困难,不能克服困难,愉快感丧失,兴趣丧失,抑郁,自信心丧失,无价值感。量表的评分均采用WHO研究推荐的0-0-1-1评分:即0分为无临床意义的症状,1分为症状具临床意义,用作筛查时更为简洁明了,评定的依据为“与平时相比(有什么样的变化)”,评定的时间范围一般为过去1周或1个月,一次评定一般可以5分钟内完成。
结果统计。单项分:按0-0-1-1计分法,其结果为0分和1分两级,0分为无具临床意义的症状,1分为有症状。总分:为GHQ最主要的统计指标,总分愈高,心理健康水平愈差,总分范围为0-12分,其分界值为3分。GHQ总分的Crombach α为0.85,重测信度0.90,分半信度0.85。
本研究调查由监狱心理健康指导中心组织,具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的中心主任担任组长,并进行现场指导,调查问卷由各监区具有心理咨询师资格的司法警察统一实施,调查前均接受集体测试的相关培训。
将收集的所有自评量表进行整理,剔除无效的问卷,统一编码,导入EXCEL表格,再根据编码复核表格,确保录入信息的准确性。录入至SPSS 20.0,对GHQ-12总分以及12个症状个因子进行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定性资料计算频数和构成比以(%)表示,定量资料计算均数±标准差,对不同社会学人口特征、刑期因素等与GHQ总分比较,分类变量采用χ2检验进行分析。使用二分类非条件Logistic回归模型分析某狱罪犯心理健康影响因素,检验水准α设定为0.05。
本调查共发放5500份调查问卷,回收有效问卷5183份,合格率为94.23%。5183名研究对象均为成年男性,平均年龄39.45±11.30岁,研究对象以50岁以下为主,占81.5%;文化程度以初中为主,占47.1%;未婚占43.7%,已婚占40.72%;研究对象最短执行刑期4个月,最长刑期为死缓(无期);剩余刑期3年(36个月)以下占63.0%;一般资料详见表1,GHQ-12总分3分以上(常模)占42.1%,7分以下占82.4%(80百分比为6),各个项目调查情况详见表2。
表 1 一般资料
Table 1 The general information
例数 |
占比% |
||
年龄 |
<35岁 |
1998 |
38.6 |
35—50岁 |
2224 |
42.9 |
|
>50岁 |
961 |
18.5 |
|
文化程度 |
小学及以下 |
1534 |
29.6 |
初中 |
2439 |
47.1 |
|
高中或中专 |
831 |
16.0 |
|
大学及以上 |
379 |
7.3 |
|
婚姻状况 |
离异或丧偶 |
812 |
15.7 |
未婚 |
2264 |
43.7 |
|
已婚 |
2107 |
40.7 |
|
执行刑期 |
<3年 |
1606 |
31.0 |
3—10年 |
2206 |
42.6 |
|
>10年 |
1371 |
26.5 |
|
剩余刑期 |
<3年 |
3264 |
63.0 |
3—10年 |
1581 |
30.5 |
|
>10年 |
338 |
6.5 |
表 2 GHQ-12各项目调查情况
Table 2 GHQ-12 project investigation status
项目 |
得分占比(%) |
|
0 |
1 |
|
因为担忧而睡眠太少。 |
60.4 |
39.6 |
总是感到精神紧张 |
72.8 |
27.2 |
做事情时能够集中注意力 |
75.5 |
24.5 |
感觉自己在各个方面都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
73.7 |
26.3 |
能够敢于面对自己的问题 |
83.6 |
16.4 |
对一些需要选择的事情能够做出果断的决定 |
76.9 |
23.1 |
感到无法克服目前的困难 |
73.8 |
26.2 |
听到好消息会有合情合理的高兴 |
81.6 |
18.4 |
对自己以往感兴趣的事仍旧喜爱 |
75.8 |
24.2 |
总感觉高兴不起来,心情压抑 |
64.4 |
35.6 |
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信心 |
78.1 |
21.9 |
觉得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 |
82.1 |
17.9 |
研究对象GHQ总分得分0-12(3.01±3.51),GHQ阴性2999人(57.86%),GHQ阳性2184人(42.14%),各项目阳性率最高的三项是“因为担忧而睡眠太少”“总感觉高兴不起来,心情压抑”和“总是感到精神紧张”。GHQ阳性组(总分≥3)和GHQ阴性组(总分<3)两组在年龄、执行刑期、剩余刑期等方面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5),在文化、婚姻等方面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详见表3。
表 3 GHQ-12总分阴性组和阳性组比较
Table 3 Total scores were compared between the negative group and the positive group
组别·例数(频率) |
χ2 |
P |
|||
阴性组/2999 |
阳性组/2184 |
||||
年龄 |
<35岁 |
1225(61.3) |
773(38.7) |
15.873*** |
0.000 |
35—50岁 |
1240(55.8) |
984(44.2) |
|||
>50岁 |
534(55.6) |
427(44.4) |
|||
文化程度 |
小学及以下 |
894(58.3) |
640(41.7) |
0.205 |
0.977 |
初中 |
1408(57.5) |
1031(42.3) |
|||
高中或中专 |
477(57.4) |
354(42.6) |
|||
大学及以上 |
220(58.0) |
159(42.0) |
|||
婚姻状况 |
离异或丧偶 |
453(55.8) |
359(44.2) |
1.956 |
0.376 |
未婚 |
1327(58.6) |
937(41.4) |
|||
已婚 |
1219(57.9) |
888(42.1) |
|||
执行刑期 |
<3年 |
933(58.1) |
673(41.9) |
6.642* |
0.036 |
3—10年 |
1311(59.4) |
895(40.6) |
|||
>10年 |
755(55.1) |
616(44.9) |
|||
剩余刑期 |
<3年 |
1949(59.7) |
1315(40.3) |
15.659*** |
0.000 |
3—10年 |
880(55.7) |
701(44.3) |
|||
>10年 |
170(50.3) |
168(49.7) |
注:*表示p<0.05;**表示p<0.01;***表示p<0.001,下同。
将总分与文化、年龄、婚姻、执行刑期、剩余刑期作双因素相关分析,筛掉一些可能无意义的变量,再进行多因素分析。结果显示,文化和婚姻并无显著相关(p>0.05),故只对年龄、执行刑期、剩余刑期与症状的关系进一步探讨,见表4。
表 4 总分与各因素的相关分析
Table 4 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total score and various factors
文化 |
年龄 |
婚姻 |
执行刑期 |
剩余刑期 |
|
pearson相关性 |
0.024 |
0.064** |
-0.008 |
0.047** |
0.072** |
显著性(双侧) |
0.087 |
0.000 |
0.551 |
0.001 |
0.000 |
列GHQ-12总分≥3为阳性组,GHQ-12总分<3为阴性组,以此为因变量,对年龄、执行刑期、剩余刑期等3个可能影响研究对象心理健康状况的因素进一步分析,通过二元Logistic回归。结果显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剩余刑期的延长,研究对象的心理健康水平趋低。即相对于35岁以下,35至50岁和50岁以上的个体总分呈阳性分别是1.251倍、1.263倍;相对于剩余刑期3年以下,3至10年和10年以上的个体总分为阳性分别是1.259倍、1.508倍;而执行刑期的分类仅在3至10年组与症状有显著相关。详见表5。
表 5 罪犯心理健康状况二元Logistic回归分析
Table 5 Binary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f criminal mental health status
B |
标准误差 |
瓦尔德 |
自由度 |
P |
Exp(B) |
95% CI |
|||
下限 |
上限 |
||||||||
年龄 |
<35岁 |
14.975 |
2 |
0.001 |
|||||
35—50岁 |
0.224 |
0.063 |
12.526 |
1 |
0.000 |
1.251 |
1.105 |
1.416 |
|
>50岁 |
0.233 |
0.080 |
8.541 |
1 |
0.003 |
1.263 |
1.080 |
1.477 |
|
执行刑期 |
<3年 |
4.586 |
2 |
0.101 |
|||||
3—10年 |
-0.155 |
0.073 |
4.551 |
1 |
0.033 |
0.857 |
0.743 |
0.988 |
|
10年以上 |
-0.140 |
0.100 |
1.958 |
1 |
0.162 |
0.869 |
0.714 |
1.058 |
|
剩余刑期 |
<3年 |
12.457 |
2 |
0.002 |
|||||
3—10年 |
0.230 |
0.077 |
8.935 |
1 |
0.003 |
1.259 |
1.082 |
1.463 |
|
10年以上 |
0.411 |
0.139 |
8.790 |
1 |
0.003 |
1.508 |
1.149 |
1.978 |
注:变量赋值(年龄:<35岁=1,35—50岁=2,>50岁=3;刑期:<3年=1,3—10年=2,>10年=3)。
本研究显示,目前某狱罪犯心理健康问题检出率为42.14%,高于闫柳青[3]、茹建国[4]等对普通人群心理健康状况的研究结论(7.1%、36.8%),与其他国内外关于罪犯心理健康状况研究结论相符[5-9]。
结果表明,不良心理状态阳性率最高的三项是“因为担忧而睡眠太少”(39.6%)和“总感觉高兴不起来,心情压抑”(35.6%)和“总感觉到精神紧张”(27.2%),与以往对罪犯的心理普查结果相近[10]。表明在押罪犯目前睡眠质量较低,可能因为焦虑情绪,或者由于睡眠环境不佳,亦或因为犯罪事实给家庭和自身发展带来的情绪低落,罪犯在改造中予以严格管控,减刑假释等刑事奖励政策也有更多的限制,改造本身的压力相对而言更大,且26.5%的罪犯被执行10年以上,犯罪情节恶劣,社会危害性大,恶习较深,改造难度较大,需针对此类不良心理状态进行重点矫治,加强心理健康知识的普及,通过课堂教育、团体辅导等活动培养积极向上的健康心态。
本研究表明,年龄35岁以上、执行刑期3至10年、剩余刑期3年以上是罪犯心理健康水平偏低的影响因素。
随着年龄增加,心理健康问题发生率也随之增长,这与之前王金龙[11]等采用GHQ-12量表评估的研究结论不一致,原因可能在于研究对象选择不同,本研究对象为在押男性罪犯,年龄较大者社会阅历丰富,可能参与犯罪时间长,犯罪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更大,在依法惩处后各方面的丧失更多。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罪犯面临躯体健康状况的改变,可能导致各种慢性疾病缠身,生活质量下降,必然影响主观感受。调查表明,刑期越长的罪犯,其心理健康状况越差,这与以往的研究相符。本研究对象执行刑期和剩余刑期在3年以上的比率分别是69.1%、37.0%,服刑时间越长,意味着其犯罪行为造成的危害后果越大,反社会意识较强,面临的重大丧失风险越大,心理健康问题可能更严重。同时,在熟悉监狱管理模式之后,装好倾向会更明显,容易形成监狱人格,改造难度会增加,这也是监狱管理中不可忽视的重要方面。
另外,此次普查发现,文化程度、婚姻状况与心理健康状况并无显著相关,与以往的研究不一致[10]。可能的原因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国民整体文化水平得以提高。本次研究的对象,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占比29.1%,而这一部分文化水平偏低的罪犯,对生活的期望和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在心理层面表现出的压力较小。婚姻状况对心理健康无明显影响,一方面,离异与丧偶的占比较小(15.7%),另一方面,随着监狱管理的规范化和信息化发展,罪犯会见、亲情电话、生活保障等各方面都有所改善,社会支持不断增强,对婚姻的态度也发生着变化,引起罪犯改造情绪较大波动的可能性降低。
在狱政管理层面,落实分押分管的基础上,严格互监包夹制度,确保每一名罪犯在可控范围之内,在改造岗位的分配方面,避免总分6分以上的罪犯有接触危险工具和独处的机会,专人负责其会见通信等与外界人员的各种交流,及时处置敏感信息。在教育改造层面,重点增强罪犯守法意识和法律常识,认识到违法犯罪对社会关系的破坏,促其“认罪”;同时,帮助罪犯认识到犯罪行为对受害人、对家人和对自己的影响,所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的、难以弥补的心理创伤,促其“悔罪”;此外,还要帮助其认识到服刑改造是在承担犯错的责任,积极改造才能得到社会的谅解与接纳,才能获得更多的亲情支持,才有生存和发展的尊严,树立“信心”;通过组织文体活动引导罪犯表达压抑的情绪,宣泄累积的负性情绪,缓解心理压力。在狱内侦查层面,对总分6分以上的罪犯要有相应的应急预案,有专门的信息渠道,时刻掌握其个体和群体的犯情动态,及时了解家庭亲情、其他罪犯、管理警察等对其的影响,防患于未然。在心理矫治层面,可以针对高分群体开展专题的心理健康知识讲座、主题活动、团体辅导等,对心理问题突出的个案进行重点工作,从心理(认知—情绪—行为)、生理、环境等方面综合评估与矫治。
以往罪犯心理普查多选用《90项症状清单》〉(SCL-90),自评项目多,耗时较长,多次测试会产生敷衍心态,存在量表滥用的弊端。一般健康问卷(GHQ-12)作为本研究工具,能够有效筛查出心理健康问题,且项目较SCL-90少,测试时间短,统计分析更简便,可作用为心理普查中的备选工具,以降低练习效应和急躁、应付等消极心理的影响。今后还可以进一步对两个工具在罪犯群体的使用作比较研究,检验在筛查严重症状上的吻合度。
综上所述,某狱罪犯存在着一定的心理健康问题,受到多个因素的影响。监管单位需重点关注年龄35岁以上、执行刑期3至10年,剩余刑期3年以上的罪犯,对不同类型罪犯进行有针对性的管理与教育,促进个体改造质量的提高和再社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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